四川。
廣元城中張獻忠面對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陽平關也不免英雄氣短,甚至被迫叫來了義子女婿們做最壞交待。
他再次確立張可望繼承人身份,甚至交待若他兵敗身死就讓他們率軍歸明。
四大義子跪地泣哭,認為不可灰心氣餒,但張獻忠確實已經心生絕望。
張定國請求分兵尋找出路,殺出一條血路來。
張獻忠雖然應允,卻也讓丞相女婿汪兆麟派使者去順慶鳳凰山拜見文安之, 向明軍上表請罪,同時請援借路。雖然他認為明軍此時定會坐山觀虎斗,甚至隨時可能落井下石,但如今時勢下,卻也沒有其它法子,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領了軍令, 張定國便率一軍往西北, 沿白龍江而進,意圖繞道階州, 打通前往秦州天水,或是迂回繞道嘉陵江的上游成縣一帶,經走馬嶺道至陽平關後,或繞更大的圈,從略陽經武興道至陽平關後。
不過這條道路極難行,因為不管怎麼走,他都先得通過七百里陰平小道。
陽平關所在的金牛道已經是十分艱險,大部份都是在懸崖絕壁上打孔插木修棧道為路,但陰平棧道更險更難。
棧道更陡峭更蜿蜒也更窄。
從廣元往西北二百余里,還要面臨著不讓陽平關的玉壘關阻攔,玉壘關前的白龍江面上修建伸臂木梁橋一座,稱為陰平橋頭,能供兵馬通行,歷來是兵家據關守險之處,亦是兵家必爭之所。
張定國領兵穿行山谷棧道之間,一路艱辛的走了二百多里, 抵達陰平橋頭。
白龍江和白水江雙江交匯之處,右面白龍江一側,陰平橋立于兩崖之間。
李定國看著這處地形,也不由的驚嘆。
「殿下,這就是陰平古橋了,橋對面就是玉壘關。」
一名羌人向導向李定國稟報。
李定國看著這雄關古橋,陷入兩難。
這處險要絲毫不比陽平關弱,想強攻奪取太難了。
一名幕僚也感慨道,「三國時期,魏將郭淮就曾親率大軍築城于大橋下,以攻擊蜀將廖化,這座城就叫郭淮城,歷經千余年,郭淮城早已不在,但城址所在地方,當地人卻一直叫城牆壩,現在還有許多殘垣斷壁能看到。」
「後來鄧艾伐蜀,就敗姜維于陰平玉壘關橋頭,也就是此處了, 姜維棄關,退保劍閣, 終究還是無力回天, 蜀國滅亡。」
「開天一塹鎖咽喉,控制西南二百州,御寇有方泥不清,重門無警析常收!」
張定國越發頭痛了。
姜維主動棄玉壘關退守劍閣,當時鄧艾是從武都方向過來,現在恰相反,他是要從廣元往武都方向去。
「劉進忠已經能確定是投明了,如今他據守此關,定不會讓我等通過的。」
劉進忠是張定國少數比較佩服的西軍將領,他的驍騎營大都是川北人,個個驍勇敢戰,十分能打,在西軍百二營里也是有名的。
相比之下,西皇義子的張定國,此時還比較年輕,是在近年頭才嶄露出來的年輕一代將領,雖然也敢打敢拼,還是張獻忠的義子、近侍出身,但經驗還不夠豐厚,所以張能奇、張定國等先前進攻川北馬科、漢中賀珍,都曾經連吃敗仗。
面對著驍騎營都督劉進忠,尤其是已經投明的劉進忠,張定國沒什麼底氣。
可這玉壘關、陰平橋擋在必經之路上。
「準備戰斗吧!」張定國無奈下令。
‧‧‧‧‧‧‧
玉壘關城中。
此時大明御營陝甘行營的主要將領們也都早到了此地,勉強完成行營整編的各部,也都緊急調來了五千。
「張定國是張獻忠義子,今年雖僅二十六歲,但卻深得其信任,而且勇猛敢沖,封安西王,掛安西將軍印,統管十六營人馬。他貧農出身,年僅十歲就已投入張獻忠軍,因其勇悍而特收為義子,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已經開始獨領兩萬人馬隨張獻忠征戰河南湖廣了,二十歲那年,喬裝官軍,帶著二十騎連夜詐入襄陽,一舉為張獻忠拿下襄陽城,人送外號小尉遲!」
副提督劉進忠對著義弟張大鵬說起這位小尉遲。
張定國剛一出廣元,這邊行營便已經得到密報,趕緊調兵增防玉壘關了。
「賊子爾!」
行營總監文協吉冷哼一聲,十分不屑的道,十歲便從賊,那更是不可寬恕。所有西賊沒有一個值得相信的,反復橫跳,叛降不定。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張定國再囂張,也不過一小賊,咱們只要守住陰平橋,守住玉壘關,他張國定還能插翅飛過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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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再猛,我們萬一守不住,那就直接把橋砍了,或者把陰平棧道燒掉一段,亦能將他攔住。」
劉進忠也投過西營,所以對文協吉這態度有些不太舒服,「陰平七百里棧道,險惡無比,如果燒毀,也是斷絕了我們回川之路,想再修復可是十分艱難的。」
身為提督的張大鵬一直在看著地圖。
在這段時間行營的整編中,他的身份其實一直也是有些微妙,不說劉進忠以前是西軍大將,也不說文協吉三兄弟那是經略文安之的公子,就是隨來的唐鎮邦,那也是湖廣有名的土司。
至于說之前在本地和陝甘一帶起義最後退回來的那些義軍將領,不少原也是朝廷官軍,或也是一方豪強,哪怕攻西安兵敗,退回來也還是很快聚攏不少人馬,甚至佔州控縣。
相比之下,張大鵬這位提督,一年多前還只是個打散工的貧民,就算是在他入川後,也不過是個新授營官而已。
但最後卻是他坐了這提督之位。
這對于一支幾乎完全是新建起來的行營來說,他的地位一直被置疑。
好在張大鵬也頂住了壓力,這個時候沒有多想其它,只想著如何能夠完成文經略的任務,不負皇帝陛下。
頂著壓力,整編各路人馬,立軍規,行軍法,甚至還帶著新建中的行營,打了好幾仗,既要對付那些見風使舵轉向清廷的地方投降派地主武裝,還得應付那些趁機做亂劫掠的亂兵和賊匪。
幾仗下來,張世鵬每次都會在戰前做好細致部署,戰斗時又帶敢死營沖鋒在前,戰後又能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十分公正嚴明。
加之劉進忠、唐鎮邦、文協吉他們的支持,賀弘器、李明義、蔣登雷、王元、馬德、郭君鎮、劉文炳等諸將也都心中稍服。
而張大鵬對賀弘器等原闖營諸將也好,對原朝廷將領也好,對地主豪強也罷,都一視同仁,哪怕他們不服自己,也對他們十分禮貌,正是他的這種有禮,加上身先士卒,又十分公正,再加上有劉進忠、唐鎮邦等的支持,讓他漸漸站穩腳根。
不過之前打的幾仗,也都是小場面。
這次面對著帶著兩萬人馬前來的張定國,這才是關鍵之戰。
諸將你一言我一語,各有意見。
總督馬協吉是堅決要兵來將擋針鋒相對的,甚至提出打不贏燒橋燒棧道也不能讓西賊過來。
劉進忠則認為得保住橋和棧道,甚至認為可以談。
至于賀弘器幾將,他們則不太願意跟張定國硬拼,覺得不如退守文縣鐵爐寨和後面的臨江關。
不跟他們打,跟他們耗!
「諸位!」
張大鵬輕輕敲了幾下桌子。
「張定國率軍兩萬前來,據目前情報,他是要借道去打韃子的。」
「這可不好說。」文協吉道。
張大鵬起身,「我之前在陛邊侍從護衛的時候,常听陛下講,我們要分清誰是敵,誰是友,誰是主要矛盾誰是次要矛盾,不可主次顛倒。」
「陛下更不止一次的說過,當今大明首要之敵,唯有建虜韃子一家而已。」
「不管是原來的順營,還是西營,又或是其它綠林草莽,只要肯捐棄前嫌,一起打韃子的,那都是自家兄弟,都應當團結一心。」
「我張大鵬以前不過是個打短工的,沒讀過書,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我這輩子對萬歲爺的話絕不會有半分置疑。
萬歲是老天賜給我們大明,賜給咱們漢家的聖人。
凡是陛下說的話,絕對沒錯!」
文協吉提醒張大鵬,「我也完全擁護聖人,但是獻賊和西營不可信,他們出爾反爾,叛服無常。」
「文監,想當初順營還攻入北京,甚至還逼死了烈皇,但是陛下是如何對順營余部的?親自下旨主動招撫,賜爵授官,設立忠貞鎮,這是何等的魄力?
不也正因有陛下的寬仁,才有了如今順營為大明奮戰拼殺嗎?
張獻忠確實沒信用,降而復叛,但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他站到廳中,望著諸將,一字一頓大聲道,「我張大鵬就認個死理,只要是打韃子的,我張大鵬和陝甘行營就一定要幫幫場子!」
「派人去對面見張定國,他要打韃子,我張大鵬給他讓出陰平橋,劃出一條道,讓他繞到陽平關韃虜漢奸後面去,不僅如此,我還要幫襯他們些箭矢糧食。」
「跟張定國說,咱們都是炎黃子孫,都是漢人,異族入侵,韃子要逼我們剃發易服,要亡國滅種,我們就不要再窩里斗了,暫且擱下其它,先一致對付韃子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