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州。
趙忠義隨同王杰前來拜見提督許定國,從永城到睢州,不過三百余里,沿睢河經商丘抵達,但這一路上沿途所見,卻盡是末日景象。
睢河的河堤上,旁邊官道上到處都是逃難的饑民難民們。
一面是從淮南被強制驅趕北上的百姓難民, 一面卻是听聞許定國又回來了的河南百姓倉惶出逃。
甚至連一些小的土寨听說許定國回來後,都直接棄寨出逃。
沒辦法,許定國在崇禎末在河南其實沒呆幾年,但是其名聲實在是太壞了。
這一路過來,趙忠義他們帶著支三百人的隊伍,甚至都還踫到好幾次不要命的賊匪襲擊,有的純粹就是餓瘋了的饑民,看到他們這行騎著馬騾,眼里都冒紅光, 喉嚨里直伸手,不顧一切的就圍上來,有人舉著長棍一呼,于是烏泱泱的饑民就圍了過來。
王杰的家丁毫不留情的拔刀便砍,舉弓就射,可根本攔不住,直到死了幾百人後面的饑民這才嚇跑。
而事後,胖子王杰毫無憐憫的下令,把所有被殺的饑民首級割下來,還讓隨從家將記錄,說是路遇賊匪萬人伏擊,交戰殲滅,斬首三百余級。
這他娘的還成他的一件功勞了。
此後他們又遇到幾次襲擊,最危險一次是半夜被一股馬賊襲擊,明顯也是早就盯上了他們,一直暗里尾隨,趁夜襲擊。
不過王胖子早有防備, 這次來了三百人,全都騎著馬騾,他一百家丁,趙忠義二百。王胖子的家丁也都是老兵,趙忠義的雖是新兵,但也都是跟他出過不少次任務經常販鹽的護衛隊,跟捻子鹽販們沒少交過手。
事先有提防,遇襲並不慌,守著營地混戰半夜,居然斬首五十余,還俘虜了數十,一番審問,就是一股商丘附近的捻子,王杰直接把俘虜全砍了,他的戰功首級里又多了一百多。
此後又遇襲數次,不過都沒什麼威脅,反倒是又給王杰送了上了幾十顆首級。
王杰也是個講究人,每次斬的首級, 也都要分潤給趙忠義,甚至每場戰斗還要安排給每人一個斬首功,保證人人可以升一級。
就算這年頭漢軍的軍功未必能兌換升賞,甚至就算授餃也未必有實職,但王胖子還是喜歡利益最大化。
反正幾場戰斗下來,這三百北上的人馬,個個頭上都有首級功,甚至有的還擁有幾場戰斗中的首級功,真按規矩來,能夠升上幾級了。
連王杰和趙忠義兩人,手下攢的首級也絕對夠升兩三級的。
要不是趙忠義阻攔,其實王杰的斬獲還會更多,沿途到處都是難民,只要他願意,順便殺些饑民,也一樣是軍功。
哪怕是最不值錢的流賊首級,那不也還是能充首級換功賞的?
趙忠義勸說以後還要在河南立足,而且這次也已經斬獲不少,沒必要再殺良冒功,弄太多首級,也不好攜帶,而且過猶不及,這才讓王胖子收手。
就這樣,三百余里路,他們走了好幾天才到達睢州。
「軍門為何不駐商丘,而駐睢州?」
在許定國所在的行轅門口等候的時候,趙忠義疑惑的問道。
「因為這里對軍門意義很大,知道眼前這宅子吧?」
趙忠義看著這處滿是廢墟模樣的地方,明顯是臨時修整過的,但仍難掩殘垣斷壁的頹敗。
「這里曾是四朝元老,誥五世榮恩之賞的前兵部尚書袁可立府。」
袁可立曾任登萊巡撫、兵部尚書等職,他是許定國的老上司,也曾是東江毛文龍的後台,還曾策反過努爾哈赤的女婿劉愛塔反正,
坐臨登萊,開創東江。
袁可立不僅是四朝元老,國之忠臣,更是一員能臣。
崇禎年間士人議論說,袁可立未出,金人陷沈陽陷遼陽又陷廣寧,京師戒嚴,朝野震動。袁可立出鎮,修戰艦練強兵聯諸島收遼南,策反降將,主動出擊,退敵于千里之外。
狡虜蜷伏一隅,三年不敢動。
上兵伐謀,良將不戰。袁可立之戰,貴在主戰,貴在不戰養威,不戰而屈人之兵,善戰而以戰止戰。
袁可立去職,張盤死柳河敗,閣老不能持遼局,金人無懼,勞師襲遠,掠覺華攻寧遠,玩弄明師于股掌之上。
文龍死登萊潰朝鮮又殘,大明再無完甌也。
雖然這些評論未免有些過份夸大了袁可立的本事,但袁在天啟時確實對後金打出了一波漂亮的反擊高潮,而他去職後,也正是遼東局勢全面潰敗開始。
許定國早年,正是袁可立一手提拔起來的,還曾是他標營中軍。
一年多前,袁可立的兒子袁樞任大梁兵巡道,因大梁遭水災,便在睢州父親的故尚書第開府治事。
當時許定國也駐睢州,對這位老公祖的公子,是非常敬重的,袁樞久在戶部為官,他移駐睢州開府,對許定國起到很好的約束作用。
但在睢州之變前,朝廷調袁樞前往直浙閩廣督糧催餉,離開了睢州。許定國也就再無人能制,最終奉史可法命令北上的高杰,在睢州城中,就在這座尚書第內被許定國誘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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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弘光朝全面崩潰的開始。
高杰曾是闖王李自成舊部,早年曾攻掠過許定國家鄉,將其全家殺害,早有血仇,而高杰北上,卻一心要吞並許定國部,讓他派兒子入他軍中听令,還要調許定國離開睢州隨軍北上。
許定國也就徹底下定決心降清叛亂,先是酒宴上灌醉高杰,又安排妓女纏住高杰的親兵,然後半夜直接用炮轟高杰下塌之處,親兵圍殺。
高杰死後,許定國渡黃河北投清軍,高杰外甥李本深等部攻入睢州屠城。
袁府尚書第也毀于戰火,袁樞是天下有名的書畫家和收藏大家,府中收藏了無數傳世書法字畫和許多唐宋孤本,也都付之一炬。
許定國再回河南,沒在洛陽、開封、鄭州開衙,也不在歸德的首府商丘,卻選在毀于戰火一年多,還沒恢復過來的睢州城,還選這袁府廢墟做行轅,用心明顯。
「去春這里的那場戰斗,大哥也參加了?」
「嗯,那一戰可以說是驚天動地了,高杰這人還是很有幾分凶名的,可惜流賊出身,狂妄卻又短視,還真以為軍門不敢殺他。」
當天,高杰只帶了三百親兵入城,城外幾萬人馬駐防,自以為城中許定國不敢拿他怎樣,甚至不顧巡按陳潛夫、巡撫越其杰的勸說,邀請了他們與總督王縉彥一起入城。
當晚,就被殺了。
許定國特意網開一面,讓總督王縉彥、巡撫越其杰和巡按陳潛夫等人逃出城,要不然,當時入城的這七八百人,一個都逃不掉。
不過這一戰,其實許定國付出代價也不小,戰後被迫逃離,老巢歸德,睢州被李本深等掃蕩屠戮,連部眾也損失了不少。
趙忠義對這個許定國心中添了幾分厭惡,真是無法無天,不忠不義之徒。
殘缺的袁府大門前,那座尚書第的牌坊還立著。
前來拜見提督的人很多,都攜帶著許多禮物,排起了長隊。
許定國的家將很傲慢的守著大門,所有來拜見的先遞上帖子,然後他按官職、職權大小來安排進去的順序。
甚至還要按例封上門包孝敬。
王杰雖是許定國的老部下,但他僅是個新授游擊,所以那個家將跟他扯了兩句後,也僅是給他把順序提前了幾位而已。
雖說從一品的提督遠不如巡撫、巡按等官,但如今畢竟是亂戰之時,這些武夫們手頭有兵,則有時又有囂張跋扈的本錢,可以凌駕于文官之上。
分巡、分守、兵備、督糧、河道等道員,甚至是參政、知府等,都還得帶著禮來排隊請見,就因為現在局勢緊張,更加需要當兵的支持。
「這一等就是一天,天都快黑了。」
「規矩就是如此。」王杰倒不急。
「要不再使點銀子?」趙忠義問。
王杰有些舍不得,而且相比起那一群道台、知府,甚至記名總兵、副將、參將等,他覺得自己一個小小游擊,多等等也沒關系。
不過趙忠義卻是另有打算,「大哥,銀子該花還得花啊,何況這銀子送給軍門的家將,不也還能處好關系嗎?」
「好吧。」王杰道。
他帶著趙忠義又來到門前,笑著跟那位家將打招呼,其實那人被派來守大門,也知道並不是什麼很心月復得用的人,不過是個普通家丁罷了。
「老哥,」
「還沒到你們呢,再等等。」
趙忠義直接就把一個小袋子遞了過去,那一只耳老家丁看了眼,抓到手里抖了抖,里面發出悅耳的聲音。
「龍銀?」
「老哥好耳力。」
「這南邊明朝搞的這種龍紋銀元,跟西洋番銀錢很像,倒是挺精美的,也不易作偽,用起來倒是挺方便的。」一只耳笑道。
「這是二十塊,老哥能不能幫個忙,我們想早點拜見軍門老人家。」
二十塊龍銀,一只耳臉上笑容更親切了,這玩意雖是南邊明朝造的,可放江北一樣好用,二十塊,能當他一年的餉了,雖說這門包孝敬收了,也不是都能進他口袋,按規矩,到時家丁們要再分的,可這里面不也有他一份麼。
「難道王游擊與你結拜呢,趙守備確實是爽快人,這朋友我交定了,」說著,他跟另一人交待幾句,然後就親自領著二人插隊進府了。
一開始給了十兩銀子,王杰憑提督舊部的身份,也不過是可以往前挪幾名排隊而已,現在加二十塊銀元,立馬就可以走內部通道了。
不得不讓人感嘆,這銀子是真好用。
但趙忠義卻也更看透,這許定國身邊的家丁都是這麼見錢眼開,那麼許定國這個漢奸軍頭,其實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