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穆陵關。
隨著嗚嗚幾聲哽咽般的牛角號聲,殘余的清軍自關下倉惶後退,留下又一地的同族尸體,都來不及帶走。
關上的明軍守兵,沖著敗撤的韃子放肆的嘲諷著,甚至有人直接站到城垛上, 對著那些狼狽的家伙,月兌了褲子沖他們撒尿。
大家盡情的嘲諷著。
「誰讓你們退的!」
「王爺,我們一營人馬都快死光了,南蠻子據險而守,銃炮極多,我們根本攻不下來, 再打就死光了。」
關下不遠。
帥旗下, 博洛對著敗撤回來的將領怒罵,提起馬鞭就狠抽,那員領催跪在地上咬牙承受著,不敢躲避,只能哀求。
「本王不听這些,沒有本王的軍令,就算死光了,你們也不能退,來人,把這貪生怕死的家伙,推出去斬了。」
不理會那人的哀求,博洛把皮鞭丟在一邊喝令。
幾員將領上前來求情,「還請王爺饒這奴才一命,非是他貪生怕死,實是穆陵關確實難攻,明賊早有防備,而且近來又有新援, 更添許多火器助防,這狹小關前,我滿州健兒就算勇猛, 可也難以施展,」
「再抽調五百人準備進攻,沒有命令,就算死光了也不許退,就算是用尸體堆,都要給我堆上城去!」
「王爺,息怒,冷靜啊!」
一群將領看博洛這脾氣上來了,都慌了,這仗打到現在,其實已經沒的打了,早就該退兵了。可博洛就是不服輸,硬是在這里死磕,強攻硬打,暗里偷襲,佯攻、夜襲,各種方法用盡,奈何明軍守的滴水不漏。
再有這一夫當關的地形相助, 他們在這里已經損失了近兩千人。
對于遠道來襲的一萬八旗來說,這幾乎是無法接受的重創,尤其是再這樣打下去,他們可能要被包圍,而且糧草不多了。
「王爺,不如先去萊蕪,換道去濟南,這里不能再呆了!」
博洛還想再拼,他手里頭還有一個最精銳的巴牙喇營,擁有五百名巴牙喇精銳,可面對著銅牆鐵壁一樣的穆陵關,博洛也不敢拿這些滿州精銳硬拼。
「報!」
「稟大將軍,明軍,明軍攻奪了沂水城,往大峴山而來。」
「可是奪取沂州那支明軍?」
「正是海州劉世勛和諸城的盧象觀,兩軍合兵攻下的沂水城。」
幾員滿將聞聲,急忙進勸,「王爺,南蠻已經三面來圍,再不撤就要被圍住了。」
「圍,老子讓他來圍,到要看看他們能不能打!」博洛咬牙。
「王爺,三思啊,還是趕緊先去濟南吧。」
「對啊,不怕明賊來攻,就怕他們圍而不打,到時咱們無糧可支,難以堅守啊。」
諸將苦勸,博洛也只能一聲嘆息。
「夜晚巴牙喇營等一半人馬先悄悄的離營,埋伏于山谷,明早其余人馬大張旗鼓撤退,誘明賊來攻,
若是他們敢來攻,就滅了他們。」
諸將覺得博洛已經有些失心瘋了,這招之前已經用過好幾次了,故意假裝撤退,其實早埋有伏兵,可明軍並不上當,就算他們走了,也只派些夜不收過來小心查探。
雖覺得博洛不理智,但軍令難違,能夠撤退大家也滿足了。
再呆下去,真擔心被合圍。
第二天。
關上,孟憲得到溫虎稟報,說關外韃子異動,派出的夜不收查看,回報說韃子在撤退。
「韃子又玩這出?真能折騰啊,這是第幾回撤兵了?」孟憲在摩擦手銃,對此不屑一顧。
「這回好像是真要跑。」溫虎笑著道,這位極能犯事的軍官,憑一座穆陵關,硬是刷了好幾級,由夜不收小隊總,升回了千總餃,做了營副。
事實上,孟憲也因穆陵關之戰升了,火線提拔,升授副將,但仍兼領左協,仍守穆陵關。等這仗打完,說不定還能升總兵。
這次穆陵關一戰,確實打的很漂亮,搶先一步奪取關城,阻博洛一萬滿兵在關下許久,甚至硬是消耗掉了博洛近兩千人。
這軍功,足夠大,偏偏戰損還少,硬是打出了一比三的戰損比,比韃子折損少多了,這可是八旗精銳啊,這功勞實打實沒半點水份。
雖說這是憑關守城佔便宜,可問題也得踫上博洛這樣肯配合送人頭的對手啊,尤其對方還是輔政八王之一呢。
孟憲現在對博洛還挺感激的,巴不得他能多留段時間。
「真跑?哪回不是真跑?」孟憲笑笑。
「看樣子是真跑,不過肯定又半路埋了伏兵。」
「算了,」孟憲擺擺手,「管他是不是真跑,咱們在這博洛頭上賺的軍功也足夠多了,他要跑就跑吧,聖上一再提醒咱們,切勿輕敵,要多加小心,咱們立的功足夠多了,別再犯錯翻船就好。」
「真不追?」
「算了,」孟憲搖頭,「你帶夜不收後面吊著,替我送送他,記得保持距離,小心些。」
這些天與博洛的交手,雖然擊殺了兩千韃子,不過孟憲對韃子的勇猛凶悍也是印象極深,這些人是真猛,對著這樣的險關,能夠一次次的來打,每次死一堆人都不怕,反正孟憲是十分佩服的。
這麼猛的韃子,真要追擊,也未必能佔到好去,甚至他現在關里還有四千左右戰兵,加上其余輔兵、民勇等萬把人,真要出關去打,他估計極可能是打不過的,所以還是老實一些,見好就收嘛,要走就讓他走好了。
反正他的任務是守住穆陵關,並不是要擊敗博洛。
關上諸將,對于孟憲的決定,倒也支持,雖然心中也有幾分想再立大功,可博洛部韃子的勇悍,他們這些天也充分見識過了。
關門緊閉,堅守險要。
只有溫虎領夜不收出關跟隨。
博洛的一半人馬大張旗鼓的拔營撤退,他自己半夜領著巴牙喇在內的另一半精銳悄然出營,埋伏于半路山谷,忍著蚊蟲叮咬,熬了半夜,結果上午那半支人馬全都過去了,也沒看到明軍出現。
等到午後,才看到一支夜不收過來。
卻是小心翼翼的,交替派出夜不敢小心打探,他們隱瞞于山谷,還是被發現蹤跡,氣的博洛派巴牙喇去追,可那夜不收卻滑的好,遠遠遁走。
博洛見計識破,只得無奈下令撤退。
他們一走,那支夜不收又遠遠的吊上來,博洛派騎兵去驅趕,他們就後退,反正就跟蒼蠅一樣跟著,煩人的很,卻又讓人無可奈何,只得任他們吊在後面。
沂水城。
總兵盧象觀和安洋將軍劉世勛會師沂水,這里並沒有清軍主力,只有一些地方營兵和鄉勇,之前博洛路過時,還強征走了一批糧草。
兩支明軍殺過來,城里的軍官倒是先跑了,剩下的地方官員跑的跑,剩下的官吏們找到本地鄉紳,推舉他們出來帶頭迎接明軍。
不戰而下。
「將軍,博洛敗了,正從穆陵關撤退,往萊蕪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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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難得,趕緊攔截!」
盧象觀听說博洛在穆陵關下折損了兩千人馬,如今敗撤,立即決定攔截,劉世勛有些猶豫,他是水師將領,奪取海州後,也率一部北上,先取沂州再取沂水,不過基本上沒打什麼仗,他猶豫著。
可盧象觀卻認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力主要攔截。
「劉將軍,博洛屢挫于穆陵關下,損兵折將,如今士氣沮喪,倉惶敗撤,雖還有七八千人,但新敗之軍,如何能戰?且這山谷險阻,韃子急于逃跑,必無戰心,我兩軍挾新勝之銳勢,正好一舉破虜,就算不能圍殲,也可以撕咬下幾大塊肉來。」
「總不能任他們來去自如吧?」
「現在有機會不打,以後可就難打了。」
劉世勛也被說動,此時兩軍手下有一萬多人馬,兵力不輸博洛,而且連戰皆捷,于是兩人下令出擊。
第二天一早,四更造飯,五更出兵。
兩軍留下部份輔營和鄉勇在沂水城,其余近萬人馬沿沂水河谷向西北方向行軍,意圖搶先一步堵住博洛東逃去路。
急行軍三日,趕到沭河塔山下,夜不收來報,韃子從穆陵關撤下,正往此來。
盧象觀觀察地形,選擇在塔山扎營,準備結寨攔截。
兩支明軍開始在塔山扎營立寨,結果營寨剛修了一半,博洛軍已經提前到來,山谷間,無數虜騎急馳而來。
面對著據山扎營的明軍,他們毫不猶豫的猛沖直攻。
沒有絲毫猶豫。
扎營一半的盧象觀等只得命令結陣對敵,雙方就在塔山下展開廝殺。
剛一接陣,盧象觀等就發現這支韃子凶悍無比,沒有絲毫敗軍之相,他們猛沖明軍陣腳,頂著弓箭銃炮,舉著盾牌前進,銃手、弓箭手也不斷反擊,雙方在塔山下激戰半日。
最終明軍的陣地出現缺口,好幾處崩潰。
盧象觀見狀,拔劍站在自己的軍旗下,大聲喝令,「死戰不退,有過此旗者,斬!」
在他的喝令下,敗兵往這邊聚攏起來。
他又迅速調來炮隊、抬槍隊,以密集火力擊潰了一股沖上來的騎兵,勉強穩住這這塊陣腳。
越來越多的明軍匯聚過來,迅速重新構築防線。
拒馬、盾牌,然後長矛,鳥銃,虎蹲等一層層的。
好在還有半個營寨,此時退據山上,倒也還有個倚靠,盧象觀等親自督陣在前,又急令士兵搶修營壘。
「集中抬槍,瞄準那些帶頭沖的韃子打,那些定是巴牙喇!」
明軍以火炮火銃抬槍等重點阻擊那些帶頭沖鋒的韃騎,也終于遏制住了其攻勢,好幸好明軍先到半天,建了一半的營寨,雖然交戰失利,可及時後撤回來,退守營寨,還在山上,清軍仰攻不利。
明軍全力搶修營壘,清軍則不放棄的數次猛攻,試圖撕開缺口,但盧象觀等親自帶兵防守,圍繞著幾處位置死戰不退,集中火器弓箭等助守。
激戰一天下來,幾處缺口內外,都堆了無數尸體。
雙方都殺紅了眼,可明軍不敢松懈,一松懈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也好在這些是御營兵,雖然披甲不如韃子,但不是舊式明軍,其斗志還很強,面對這激烈戰事,雖然也恐懼,但還能緊盯著自己的上司,看緊自己的軍旗,軍官不退,軍旗不倒,他們也都還堅守著。
等到了夜里後,營壘已經修的很堅固了,清軍的攻勢也開始疲軟,夜色下無法再強攻,潮水般退去。
盧象觀讓人點起篝火,全力戒備,另一面繼續增修營壘,甚至在營前營內都開始挖壕溝。
天亮。
博洛騎馬來到山下營前,看著山上的明營,一夜之間居然大變樣,不由的面色大變。
「這些就是明朝皇帝的御營親軍?本以為明軍只是憑關守城敢戰,想不到野戰也這般頑強,昨天沒有一鼓作氣擊潰他們,大意了。」
其余將領們也覺得很遺憾,現在再想擊潰這支明軍,只怕很難了。
而他們也未必還有這機會。
昨天他們的傷亡也不小,折損了上千。
現在還有近七千人,可箭矢火藥等不多了,尤其是糧草不多。
他們還得擔憂穆陵關的明軍追擊過來。
望著那刺蝟般的營寨,博洛很憤怒。
卻又有些無奈。
他騎馬繞了三圈,想找出一個破綻來,但最終卻覺得,明軍有必守之決心,昨天沒能拿下,今天想再攻下,太難。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實在太可惜了。
「王爺,撤吧。」
「昨天一戰,殲滅了起碼三千明軍,也算出了一口氣了。」
「山上明軍仍有七八千之數,兵不弱于我,且已經無路可退,有背水一戰的決心。」
博洛胸口火很盛。
穆陵關打不下,這里野戰居然還不能勝。
昨天不顧一切的猛攻,死了上千,居然還是功虧一簣。
「什麼時候,明軍已經變的這麼能戰了?這山上的明軍,明明感覺遠不如我八旗,披甲不足我軍,弓刀不及我軍,處處都不如我們,可他們憑什麼這麼敢戰?」
「憑什麼?」
就算是當年在關外,對陣最精銳的關寧軍時,博洛也沒有這種感覺。
昨天的情況,本來明軍肯定是潰敗的,在第一輪沖擊後,他們就應當崩潰,然後各自逃跑,剩下的就是追殲之戰,可他們硬是崩了之後又穩住了。
博洛又圍了一天,試圖找到些破綻,可明軍卻在不停的加固營壘,甚至到第三天,連士氣都感覺又恢復了許多。
甚至明軍還敢派騎兵出營來攔截他們的偵騎靠近。
看到這些,博洛知道,機會已經沒了。
休整了一夜後,第四天早上,博洛便拔營而去。
而塔山上,盧象觀和劉世勛二將,望著撤離的八旗,這回卻已經不敢貿然追擊了,只能任他們離去。
「此戰是我輕敵了,我會向陛下上奏,攬下所有責任的。」盧象觀對劉世勛道。
「盧將軍何出此言,這仗是咱們一起打的,敗了責任也一起扛。」
「唉,收拾收拾,退回沂水吧,多派探馬,小心韃子殺個回馬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