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登州港,如今越發的熱鬧起來,甚至連水城的海門都加以擴建,能容納更大的船進出,水城圍起來的小海里,更是停滿了船舶,甚至因為容納不下, 現在水城另一側又修建了兩座水寨和碼頭。
在府城、水城外,還新修建了一座土城和一座稜堡,增加了不少炮台。
七月流火,但趙貴並沒有感受到什麼涼意,天依然熱的跟火爐一樣,就算是海邊的風,也吹不散那熱氣蒸騰。
神武鎮負責鎮守登州,做為神武鎮總後勤處的官員,趙貴兄弟倆也一直在登州這里忙碌, 不僅僅要負責神武鎮的後勤糧餉,還得協同御營總後調度到港的糧餉,並分拔轉運等。
忙碌總是好的,因為北伐的順利,以及工作的勤懇用心,他已經由正八升到了正七,換上了深綠色的官袍。
連堂兄趙福都升為了從八品。
今天又是個特殊的日子,月半發餉之時。
每到這個時候,總是總後官員們最忙碌的時候,好在銀錢已經提前清點過了,手里有銀子,心里不慌,要不然也不知道要如何對面被欠餉的弟兄們。
「還是老規矩,按營頭順序發放, 一營營來, 一會總鎮、副鎮、總監、總參、各協標參將游擊守備們都會一起來監督發放,不要出差錯。」
現在趙貴也已經是能獨擋一面了, 在神武鎮總後勤處里負責財務這塊, 總後下面有財務、運輸、糧草、醫護、營房幾個部門,其中財務自然是最重要的,趙貴掌管著全鎮的錢袋子,趙福則管著糧草,兄弟倆是總後勤處老張的左膀右臂。
若是在崇禎年間的軍隊里,如果是負責後勤糧餉這塊的文官,那是個肥的流油的差事,管著一萬多人馬的糧餉,能堅持個一二年就能發筆橫財告老還鄉了。
不過趙貴卻一文錢都不敢貪也不願意貪,不是他有多清高,而是整個御營都是這種氣氛,也沒有這種環境,況且他當初快餓死時是天子是御營救了他一命,如今還能在浙東安家,他不會去做那種蠢事。
其實就算是御營的糧台後勤里,一直以來也不缺這種蠢人,伸手的人很多, 但還從沒有伸手不被抓不被砍的。
天子在這一塊, 是豪不留情的,軍官敢克扣兵餉, 後勤官員敢貪污,那都是個死。
貪污克扣的每一分銀子,最後都要被追回來。
之前有個家伙就貪了,他官職還不低,從三的分巡,已屬要職,因為他是山東孔家的人,主動來投,以前也是任過知府,所以在山東安排了個登萊青忻分巡,這可是小巡撫,權力極大,提督軍務兼理糧餉還負責賑濟災民等等,錢糧物資經手很多,然後這家伙居然貪污。
最後查出來貪污了總共折七萬多兩的銀糧物資,皇帝親自過問,各部會審,最後證據確切,皇帝親自下旨,也不管他是什麼聖人之後,命令將他處死,甚至抄他的家。
雖然曲阜還在清軍控制之手,但這孔分巡在山東登萊等地也有大量的田莊房屋商錢等,最後把能抄的都抄了,居然還抄出了四十九萬多兩銀子的財產來。
在抄孔分巡的過程里,有許多經手此案的官員、胥吏也上下其手,利用抄家各種侵吞孔府財產,明明本來是近五十萬兩財產,他們最後報上來個五千多兩。
結果這事又引發了更大一輪的皇帝徹查,牽連出大批山東新降官吏甚至是地方豪強勾結,最後孔分巡的近五十萬兩財產都追回充公,牽涉案中的那些膽大包天的貪官污吏們,也一同治罪,又抄了一大批,
還抄出了一百多萬兩價值的財產,可就算如此,居然還有人頭鐵敢對這些人的財產動手,然後又被連根拔起,蒼蠅拍了一堆。
經過這個孔分巡案,可以說是對山東這邊的官場極大的震懾,讓這些新歸附的官吏豪強,特別是在山東有特殊地位的孔家,也極受震撼。
誰能想到這位皇帝態度這麼堅決,甚至手腕這麼強硬呢。
他們自以為能夠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欺上瞞下,誰知道皇帝在情報這塊能力極為突出,傳統的廠衛如今仍然活躍,而偵緝司、采編所、軍情處甚至職方司等各部門,也是搞情報好手。
他們自以為瞞的住,實不知一舉一動全在掌握。
經過這次大案後,山東這邊貪腐情況要好的多,但並不能根絕,總有那些貪財又不怕死的家伙雁過拔毛,而朝廷也是不遺途力的打擊著。
御營的總監察處,地方上的總督、巡撫、分巡,甚至特派的巡按御史等,都在盯著,發現一個處置一個,絕不留情。
皇帝有句話說的很直接,現在是戰爭時期,所以使用軍法,這里更是前線,將士們提著腦袋為國戰斗犧牲流血,絕不允許有那些官員還在後面貪污克扣這些流血犧牲的錢糧,不管是武將還是文官,零容忍。
現在御營的軍餉,都是直接由後勤直接發放,鎮的後勤,從行營後勤那里對接領餉,再分發下各營,直接發到士兵手里,其它軍官們不能直接接觸,只能監督。
所以現在御營想像以前那樣吃空餉、克扣餉錢也難,銀子不過手了。
發餉前。
趙貴再一次巡視銀倉,查看那些貼著一張張封條甚至掛著鉛封的銀箱,這上面層層封鎖,以保證這些餉銀的安全。
每過一遍手,都要認真核對點驗簽收,有半點對不上,上一關的人都得全權負責。
以前崇禎時,朝廷向地方加派軍餉,地方官趁機各種加派,什麼火耗、運費,甚至耗上耗等等,本來一畝加征二分銀,可能最後實際征了三四分甚至四五分,而最後繳到朝廷國庫里的銀子,反而不足數。
等朝廷又要挪用一些,最後調拔部份到軍中,結果還沒出京,就已經少了許多,被慣例分走了,有的是挪作他用,有的是公然減拔,還有許多直接就分了。
銀子一級級下拔,雁過拔毛,不斷的被挪用克扣,最後朝廷拔二百萬兩銀子下去,到了前線軍中,可能已經不到二十萬兩了。
最後底下軍官們甚至還要克扣,于是真正到士兵手里的已經沒幾個錢了。
百姓負擔了所有,甚至超額負擔,結果錢沒到軍人手上。
這就是崇禎朝崩潰的一個重要原因,征稅不合理,沒征到該征的人頭上,全讓無力承擔的小老百姓過度承擔了,然後征上來的錢被貪污腐敗嚴重,最後錢沒有幾個落到了實處。
相比之下,御營要好的多。
歸根到底,紹天朝廷行事,其實完全就是一個大號的軍閥,在浙江台州起事,是皇帝一手拉起來的,從開始就擺月兌了朝廷的那些框框架架,也擺月兌了那些官僚集團的綁架。
說句簡單點的,朝廷有專門的科道言官,就是都察院和六科,都察院是台官,主要是監督百官的,而六科的給事中,主要是握有封駁之權。
奏章由六部等經通政司交內閣擬票,然後呈送皇帝,再由司禮監批紅,再交由內閣,內閣再交給六科。
六科審核同意後再抄送六部等執行。
在這個程序里,六科掌握的權力其實就相當于唐朝三省六部制里的門下省的大權,他們對皇帝的旨意,有封駁權,就是如果覺得不對,可以駁回,拒不下發執行。
得改。
改了還不行,仍駁回。
這個權力很大,因為是直接對聖旨的封駁權,而明代一直以來的內閣票擬、司禮監朱批的這套辦事模式,其實是代行天子的決策權。
正因六科權力大,所以明朝末年的黨爭里,這些六七品的給事中,卻總是能夠縱橫朝堂之中,攪風攪雨。
連皇帝都奈何不了這些人。
因為他們是科道官,是諫臣,更因為他們手里握著封駁權,一言不和,就跟皇帝玩封駁,皇權都被大大制約著,這些人再搞起黨爭,那就更讓皇帝都頭痛。
可是在紹天朝,完全就不一樣了。
朱以海處處都把持大權,比如說最重要的決策權力,表面上還是內閣和司禮監,他們仍掌有票擬和批紅權,可實際上真正的中樞決策權,是朱以海親自決策,他搞了個總理處,招來一些心月復大臣授予頭餃,大事跟他們商議決策,然後總理處可以直接起草詔令,並向內閣六部等傳旨。
這相當于什麼?
相當于唐宋時的政事堂,相當于中書門下,相當于中書舍人的草詔權,決策草詔都握在了手里,內閣和司禮監其實已經被架空了,皇帝的權力空前集中。
六科雖然還在,但朱以海同樣規定,總理處根據皇帝旨意草擬詔書,可以直接下達六部諸司和各省地方、軍隊等,等于是完全不用經六科封駁了。
他們沒權封駁由總理處發出的旨意。
六科言官們失去了最重要的封駁權,那就再沒有了制約皇權,敢跟皇帝說硬氣話的資本了。
六科現在只能盯著內閣、六部的執行。
再加上皇帝直接掌握著自己一手建立的御營親軍,所以過前大明百官們屢試不爽的那套綁架朝廷,綁架皇帝的辦法,在朱以海這里徹底不得行了。
就好比各地的稅賦,傳統的田賦、丁銀仍由地方官府征收,但工商稅關稅以及厘捐這些,已經由專門的稅務廳征收。
在各省新增設了稅務廳,各府設稅務局,縣設稅務房等,條條和塊塊的區別。
他們甚至還有專屬的稅警。
這相當于以前鹽法道、督糧道、水利道等改變而來,過去分守分巡兵備海防諸道,直接改為了分巡一道,提高等級,加強權力,使之成為管理數府的小巡撫,完全在知府之上。
而原來的一些其它的雜道,則整編成各種專門的廳,直接隸屬于巡撫,垂直分管府縣的專業事務。
地方官員,在稅務這塊,只能直接征收管理田賦地丁銀,其它的稅務由稅務廳直接管理征收,形成了地稅和國稅兩套系統。
地方官征收的稅務,部份留存使用,部份起運上繳。
而國稅部份,各地稅務廳直接管轄征收,有稅察營強力保證,所征繳的稅收也不過地方手,直接起運,甚至特殊的關稅、厘金這塊,還是由軍隊直接代征收的。
這些都使的地方官府對稅的插手能力減弱,稅賦錢財都不過他們手,想貪也難。
而稅務廳局,屬于各省特別派出衙門,管理上垂直管理,相應的比原來各地府縣征收的情況要好很多。
這些稅征收、上繳,然後調拔,發放,都與過去是不同的一套模式了,而皇帝能實行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掌握了真正的權力。
什麼是真正的權力?
就好比崇禎雖然是天子,但其實他並沒有掌握真正的權力,他的權力要通過官僚集團行使,而整個崇禎朝的官僚集團已經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利益集團,就算他們再內斗,他們也仍是一個階層,跟皇帝不是一體的。
朱以海卻有真正的權力,因為他是由下而上,通過底層起兵一點點重新構建了權力層。首先是他自己建立的御營,掌握了真正的軍權,軍官們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許多都出身普通,沒有那麼復雜的關系網。
有了軍隊,佔了地盤,然後重新替換了新的地方官吏體系。
這就好比崇禎在北京說要加稅,每畝加二分銀,會有無數人反對,甚至最後銀子多征了,朝廷卻沒看到銀子,士兵仍然沒發到餉。
但如果一個佔山為王的山大王,對山下的村民說按每畝要收兩分銀子保護費,卻往往能夠做到。
甚至要立一些新的規矩,都可以。
往大了些說,崇禎末年諸如左良玉、劉良佐、高杰這些軍閥,在地方上要攤派什麼錢糧,甚至要廢立什麼新規,卻都能夠很有效力,說到底就是掌握了真正的權力。
這個權力,已經打破了和種掣肘束縛,打破了舊有平衡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