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房間地磚上,銅鶴香爐升起鳥鳥白煙,屋內暖和而又芳香馥郁,這老檀香還帶有股女乃香的味道,溫暖細膩,卻又夾雜著一點辛辣,給人凜冽之感,兼具陽剛與溫暖。
年過七十,白發蒼蒼的左光先跟隨錦衣衛指揮使馬吉翔前來面聖。正月里的西北一片銀裝素裹,敦煌城卻很熱鬧,西域各方勢力匯聚,諸汗齊聚,使的這座綠洲格外的喧鬧。
「陛下,左光先到。」
「罪民左光先拜見陛下。」朱以海從奏章上抬起頭,打量著蒼老許多的左光先,
「坐!」
「敦煌戍邊生活如何?」左光先目光復雜,做為東林領袖鐵面御史左光斗的弟弟,左光先也曾因直言敢諫而與兄長並稱東林二難,出身江南桐城士族名門,歷任知縣、御史、巡按、巡撫、太僕寺少卿、禮部侍郎等職。
左家一門九子,皆當世名士,不是進士就是舉人,最起碼也是選貢,誰又能想到,左家因他與四兄光斗而名動天下,卻又因他們兄弟倆而連累家族兩次。
從江南水鄉到西北敦煌,從地方名門,到敦煌戍邊罪犯,其間的差距天壤之別。
家族數百口人遷來西北,路上老弱就死了十幾口,甚至當初為了照顧族中女子,不得已在桐城老家,匆匆的把一些家族年輕女子給胡亂的嫁了出去,也沒辦法門當戶對嫁入名門,只要有人不怕他們沒落,不怕受牽連,哪怕普通農民肯娶就嫁。
到了敦煌,家族卻又以戶分散在各個屯,成年男丁還都要服役戍守,左光先年紀太大,一路西來也染病,雖然活下來了,卻也虛弱無比。
最後被安排在新建立的敦煌三小當教員,教授國課,分了間宿舍,學校也包了吃住,還有每月兩塊的薪水,閑時也要參加鄉公所里的一些書工作。
這個待遇,可以說已經是非常不錯了。他自己吃住都包了,薪水可以全拿給家里補貼生活,甚至他還把年幼的兩個孫子帶到學校里一起,既可讀書,還可以一起在食堂吃飯,只要交一點點伙食費就好。
甘肅安西府的敦煌縣令和提學局長都曾經見過他,跟他說這是聖人之恩,是朝廷之仁。
想比起在當金山口戍守的陳子龍,左光先的待遇要好的多。在敦煌快一年,左光先的心態也有許多改變。
之前還想著撐起東林大旗,想著站出來維護整個士紳利益,可如今在西北敦煌生活了近一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邊疆的辛苦後,許多想法也變了。
「戍邊很苦!」左光先直言,
「萬里戍邊敦煌,加入屯墾大軍,看著這片沙中綠洲一點點興盛起來,又有種難得的成就感。特別是如今西域諸汗前來敦煌朝賀漢天子,雖兵強馬壯,卻在敦煌老老實實,恭恭敬敬,不敢有半點不法,邊疆之民,也深感自豪與安全。朱以海點頭。對于這個老頭,現在也沒那麼惱了,事實上皇帝對于東林也好,復社也罷,或是什麼閹黨奸黨的,對某些個人其實並不是很討厭,只是當有些人山頭派系過于緊密,皇帝才會出手收拾。
「本來朕打算召陳子龍也來聊聊,不過听說他流放在蘇干湖,現在戍守當金山口,那里已經大雪封山,一次要封九個月,暫時是見不了了。」
「在小學堂教書可還習慣?」左光先點頭,
「多謝聖人和地方官員們的照顧,讓我在學校教書,很輕松。」他這年紀,這身體,若是去城堡、煙墩戍守,或是去墾荒屯田,肯定撐不了多久就沒了。
在小學堂教書,既輕松,而且吃住還不錯,身體已經慢慢恢復了許多,更難得的是,他還有機會繼續整理自己的詩集作品等。
「屈才了。」朱以海道。
「朝廷如今很重視教育,正在全面改革教育之法,過去考中秀才後,要入官學,成為生員。但這種生員制度效果並不好,如今朝廷取消這種生員制度,而是在各縣鄉設立小學堂公辦學校,加強教育普及。今年開始要在縣里設立縣中學,初小六年以後,成績優秀者升入中學,中學將成為以後朝廷專科學院、大學的預備學員,為高等教育進行專科化教育,提供更多專業人才。」皇帝的教育改革也是一步步推行的,在科舉這塊大蛋糕先不動的情況下,先是設立了一些專科院校,從師範學堂到政法學堂再到財經學院,再到後來的船舶學校等。
後來又在縣鄉辦公立小學,實行新式分科教育,打破過去只為科舉準備的私塾、書院的教育方式。
各級專科學校直接為朝廷培養專業的吏職人員,不少學院現在還直接搞定向委培,供不應求,直接包就業分配,從童生秀才里錄取。
不過舊有的教育,確實太落後,學的都是為科舉的八股老章。朱以海可不滿意那一套,國史經學固然要學,但全球一體的海洋時代來臨,不學習數理化等如何能行。
小學中學大學,新式教育體系是必然要學的。現在已經開始搞吏員考試,也就是公務員考試,從秀才舉人、小學畢業生、以及軍人、專科院校里招錄,以後慢慢的肯定會擴大公務員考試的範圍,慢慢的要取代科舉考試的。
在現階段而言,皇帝的新式教育,還只是以培養專業人才為名,在士族們看來這不過是培養工匠,造船造炮造槍造火藥,挖礦冶煉紡織等等,他們還沒意識到真正的大變革要來了。
「敦煌中學馬上要建立,到時要開設國、歷史、數學、地理、物理、政法、生物、軍訓、美術和音樂、手工勞動諸門課程,實行半封閉軍事化管理寄宿制,周一至周五在校,周六周日可回家。你去中學做國史教員,兼國史教研組組長吧,月薪三塊加一塊補貼,另包吃住,每季再發一套衣帽。」這個教員待遇不錯,也算是皇帝重視教育的體現,小學正式教員有兩塊一個月,中學三塊,如今紹天朝的物價比之萬歷時確實有所膨脹上漲,但也還比較平穩,最基本的糧價,大米是朝廷維持在一兩一石。
兩塊月薪,就是兩石米,加上還會有些其它的福利等,這基本上屬于是地方衙門辦事員的水平,甚至還處于中上,比起軍職雖然差不少,但這收入已經不錯了。
尤其是在西北這樣偏遠的地方而言,左光先還是個流放者,也還能當老師拿薪水,聖人仁慈了。
新辦的中學,需要入學考試,二十歲以下秀才可免試入學,而其余人都要參加入學考試,暫時公辦的中學一般每縣只設一所,人口多的縣,則會相應增設。
朝廷會把原來給縣官學里給廩生的廩米,改為中學獎學金,各年級選出成績最好前十名拿這筆狀學金,每月米六斗。
以前秀才廩生取消了,所有秀才也不需要進官學了,但仍需要進行秀才的考試,成績連續太差的有可能革除秀才功名的。
「你們左家原有功名者,朕讓安西府特招錄為中小學教員,其余成年男丁,也可在屯鎮、鄉保做書吏員,拿一份薪水養家,也不至于埋沒你們多年苦讀的學識。」左光先拜謝。
「賜卿貂裘一件。」朱以海讓他退下了,並沒有赦免他,只不過給左家也算開了恩,不管是做教員還是書吏,總比在敦煌的墩堡、荒地墾荒、戍守要強的多。
背著三代人不能離開敦煌戍地,不能參加科舉,不能做軍官的懲戒,能有現在這樣的格外開恩,左光先已經很感激了。
他退下後,朱以海也對陳子龍家族做了如此開恩。對于其它流放來西域的那些罪官和其家族,朱以海發了道特旨,從他們中挑選那些讀書進學能力不錯者錄用教員、書吏等,以緩解西域的用人之缺。
「馬吉翔!」
「臣在。」朱以海打量著這位錦衣衛指揮使,他在這個位置上也已經干了挺長時間了,除了張國俊在他起兵之初短暫任過此職,之後一直是馬吉翔擔任此職,一干就是六年。
雖然說馬吉翔不成武不就,但這家伙有幾分不學有術的本事,雖是靠攀附太監、權貴起家,但辦事能力很強,朱以海用的還挺順手的。
很多時候,皇帝用人,並不一定全得是正直大臣,既得有白手套也得有黑手套。
馬吉翔和錦衣衛這幾年一直表現不錯,被裁去侍儀仗衛之職的錦衣衛,如今專職緝捕偵察這塊,很有幾分大明FBI的味道。
錦衣衛如今比較低調,馬吉翔這個指揮使也很低調,不過他的品級不低,是御營提督級別的。
錦衣衛現如今有三萬多人,遍及全國,甚至在周邊國家都有許多特工、間諜,以及外圍的線人等,辦事效率挺強,調查犯罪各方面都很強,尤其是大桉要犯,以及涉及間諜、軍情等方面。
「匯報一下最近韃虜的情報吧。」皇帝靠在椅上,閉上眼楮。馬吉翔立馬開始匯報。
「最新消息,韃子攝政王濟爾哈朗已經病逝,順治福臨已經接掌大權,他任命了碩塞、瓦克達、巴爾堪這三位兄弟、堂兄弟為理政三王,協理政事,然後定下科爾沁中翼左旗的娘舅吳克善之女為皇後,又晉吳克善四弟滿珠習禮為親王,授鑾儀衛掌衛事大臣。」朱以海沒睜眼,只是嗯了一聲。
「順治即將大婚,婚後就將正式親政。」
「福臨今年是十四歲吧?」
「是的陛下。」朱以海想了想,
「吳克善有一女不是也在朕宮中嗎,這麼說來福臨這還成朕的妹夫了?」馬吉翔也沒想到皇帝會這樣說,心想要這樣說,那陛下還把皇太極的女兒納入宮中,那順治還得叫陛下姐夫呢。
「繼續。」
「順治已經把呼倫貝兒草原的霍勒津布拉格更名為滿洲里,定為滿清新國都,稱做上京府,已經開始築城。」朱以海睜開眼楮,
「高起潛、吳良輔如今在建虜那里可得信任?」
「高起潛在建虜那里不得重視,倒是吳良輔如今深得福臨信任倚重,他還沒親政,便已經听從吳良輔建議,把內務府更為十三監衙門,讓吳良輔總管。」
「吳良輔可信吧?」
「陛下請放心,高起潛和吳良輔都是臣親自送過去的,而且他們身邊也都是我們錦衣衛的人,如果敢有二心,立馬就能處死他們。」
「給他們傳個話,深入敵後,多加小心,待將來掃平建虜,朕也不會辜負他們的,告訴吳良輔,朕賜封他一個終身伯爵爵位。」高起潛曾是崇禎朝大太監,多次監軍在外,還害死了盧象升,後來逃到南京,繼續得弘光信任監軍,但卻是清軍一來就降。
吳良輔原只是宮里不算有名的一個太監,清軍佔北京後降清,分到順治那里侍候,也是個馬吉翔似的人物,非常懂得察顏觀色,非常會拍馬屁,把順治侍候的非常滿意。
如今幾位攝政王全死了,順治親政,吳良輔也就雞犬升天,順治在北京只了幾年,也許是學到了不少明朝的東西,他如今十四歲親政,身邊也沒多少可用之人。
所以也開始重用宦官,學起了以前大明那一套,用內朝來制衡外朝。這種事情,朱以海挺樂得看見的,而且事實上,雖然高起潛、吳良輔早就降清了,但馬吉翔的錦衣衛也早就找到了他們,這兩人見滿韃子日落西山,一天不如一天,也早動了其它心思,現在也成了馬吉翔直接掌握的頂級間諜。
「最近跟科爾沁諸部可還有聯絡?」
「一直都在聯絡,不過科爾沁三王一直態度不明,如今吳克善要把女兒嫁給順治為後,看來他們仍是鐵了心要跟韃子一路,臣請求對科爾沁諸王公實行斬首刺殺。」朱以海卻只是哈哈一笑。
「用不著,科爾沁就算嫁女兒給福臨當皇後,也不意味著他們就真鐵了心跟韃子。」朱以海讓馬吉翔退下後,又叫來了幾位大臣。
說起了順治和科爾沁的事。
「朕宮中的答應達哲、杜勒馬、巴特瑪皆是科爾沁部的,達哲原是多鐸福晉,是科爾沁大妃與科爾沁索諾木郡王之女,杜勒馬原是豪格福晉,與達哲是同父姐妹。」達哲與杜勒馬是同父同母親姐妹,跟孝端皇後,還有多爾袞嫡福晉巴特瑪是同母姐妹,但孝端姐妹倆的父親是達哲姐妹倆父親的父親。
這听來很怪,但都是因為科爾沁大妃第一任丈夫是莽古斯,他死後,科爾沁大妃按蒙古傳統,嫁給了莽古斯的第三子索諾木,她前後嫁給父子倆,生的兒女們,于是既是姐妹也是姑佷。
朱以海宮里這三姐妹,都是科爾沁大妃所生,但達哲、杜勒馬都是索諾木的女兒,吳克善則是索諾木的兄弟。
「還有位常在琪琪格更是吳克善之女。」朱以海打算給這幾個蒙古常在答應晉升,授為昭儀等,然後以此為由,派使者去科沁冊封吳克善、索諾木、滿珠習禮等人爵位官職,設立科爾沁汗,通遼都護府,以吳克善為科爾沁汗、通遼都護,。
「授官封爵賜印,開通互市。」朱大典听了直稱贊,
「陛下這招高明,就算科爾沁本來一心跟隨建虜,可陛下這般大張旗鼓的又是冊封又是互市的,滿韃子那個小皇帝會怎麼想?肯定會猜疑!」而嚴我公也認為皇帝此時跟科爾沁互市通商是個高招,蒙古諸部跟明朝打了幾百年,其中最關鍵的一個原因,就是大明經常封鎖他們,不跟他們互市,蒙古人沒有大明的手工商品不行,所以有時為了鐵鍋都能發動戰爭。
對大明來說,眼下直接封鎖科爾沁等,其實也沒太大作用,畢竟只會逼的他們來搶,而跟他們通商互市,一來可以通過貿易掠奪他們,甚至還能讓滿蒙猜疑。
根本不用擔心說互市貿易會壯大蒙古什麼的,該備戰備戰,該打打,但也不影響互市貿易,該賺的錢繼續賺。
科爾沁各旗就得考慮清楚,到底是要跟著不行的韃子還是跟著大明,還有可能分化科爾沁,對于親明的科爾沁部,到時還可以給他們些關稅優惠等,對親韃子的,稍提高點關稅或價格。
大明君臣並不急著要發大兵去遠征滿洲里,現在都在忙著在新控制的兩遼等屯兵設鎮,對新歸附的蒙古諸部安撫,甚至是建立驛站、堡壘呢。
明軍正在不斷的向北擴張。先讓漠南、漠北蒙古擠壓科爾沁、錫林郭勒、呼倫貝爾。
其實朱以海基本上早料定,滿韃子退到呼倫貝爾後也不可能在那邊安心發展,當年在關外建虜是以漁為主兼農耕的,入關後更是過了一段時間跑馬圈地奴役漢民的日子,他們早成了專業的軍事貴族。
讓他們去呼倫貝爾放牧,這不現實,他們也沒有那麼多牲畜等,等他們稍安定,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跟努爾哈赤黃台吉一樣來犯邊搶掠,否則他們支撐不下去。
對朱以海來說,有的時候,以逸待勞,並不就比遠征北伐差。明軍的火炮火銃加稜堡等,其實更利于以守代攻,配上一些御營機動部隊,韃虜幾千里南下深入兩遼地區,那麼來了可就不易走了。
時代早變了,不是努爾哈赤和黃台吉那個時代,大明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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