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慶府,蓬州鳳凰山。
此山蜿蜒數十里,形若鳳凰展翅,山上東南西三面築有石寨門,周圍懸崖峭壁,易守難攻。尤其是山頂十分平坦。
蜀國公、掛鎮東將軍印、川陝五省兵馬總統兼御營川陝行營提督秦良玉此時就率軍駐營山上,其佷子忠勇鎮總兵秦翼明、石柱總兵秦拱明,參將秦佐明、秦祚明,孫子游擊馬萬年、馬萬春等也領白桿兵至。
四川副提督曾英,重慶總兵于大海,副將李佔春、趙印選,副提督王祥,總兵侯天錫、馬應試等也各領兵匯聚。
四川巡撫馬乾也前來匯合。
「黑旗營?驍騎營?」
七十多歲的秦良玉滿頭白發,高大的身形依然硬朗,此時一身戎裝,腰佩玉劍,她看著面前的沙盤,陷入沉思。
「這不太可能,定是個假消息。」巡撫馬乾道。
秦良玉抬頭,「張大鵬曾是萬歲爺親侍,也是上次來蜀的十名營官之一,我跟他談過一回,很不錯的一個年輕人。」
「會不會是張大鵬去漢中路上被西營俘虜了?」
好幾名軍官都認為應當是這樣,張大鵬被西營俘虜,于是他們現在送來個假消息, 編出這麼一出離譜的故事,什麼黑旗營, 什麼單騎入朝天關, 說得西營大將驍騎營都督劉進忠歸附等。
「張大鵬從重慶去漢中, 經順慶也是走米倉道,怎麼跑金牛道朝天關去了?」
「他們定是要騙我們過去, 路上定有埋伏。」
巡撫馬乾更是直言,「我早就說過,獻賊反復無常, 絕不可信,他現在棄成都毀綿州,到處燒殺搶掠,已經鐵定要出川入關中,現在突然來這麼一個消息, 定是要誘我們上當。」
帳中一時陷入猜疑之中。
要說來事情也是不巧, 張大鵬在朝天關向後方稟報軍情, 特意派了楊威和馬良二人回來, 結果二人在半路上遇到搖黃賊袁韜部, 雖然逃出, 但兩人都受了很重的傷, 最後只能將信件和自己的軍牌交于庇護的山中寨中獵戶代送。
那寨子是一些士紳帶著宗族聯合一些地方百姓在山中險要處立寨避亂的, 正是他們救下了他們,知曉他們身份後也願意幫忙送信。
他們趕往重慶時, 在順慶府蓬州的鳳凰山這一帶被北上明軍攔截, 然後搜出了信件, 對于他們交待的信使一事,川中明軍並不相信, 但也還是一路報到了秦良玉這里。
但僅憑著幾封周秀才寫的信,加上劉進忠的署名,還有兩個代送信的獵戶, 再加上楊威馬良的腰牌,這些都很難證實是真。
尤其是去漢中傳旨的張大鵬, 居然在川北山里拉起了一支黑旗軍, 而西軍大將劉進忠居然還跟他結拜為兄弟, 甚至兩人同守朝天關,又說馬科已經降清,張獻忠正在趕往漢中,讓他們趕緊去增援朝天關。
怎麼看, 這事怎麼透著一股子不對勁。
秦良玉對張大鵬印象不錯, 但是也只是一面之緣,張大鵬入蜀後沒怎麼在重慶呆就往漢中傳旨,現在出現這種情況,秦良玉也一時不知道如何判斷。
「大帥,文閣老來了!」
「經略怎麼親至,快隨我去迎接閣老!」
文安之本是坐鎮夔州奉節,在之前議定川中明軍趕去漢中增援後,秦良玉率部自重慶北上,而文安之則從奉節移駐重慶。
秦良玉率領的石柱白桿兵、川陝行營在南充匯合了曾英于大海等幾部人馬後,後方就又傳來了最新御旨,皇帝讓川軍暫緩入漢中,于是秦良玉便選擇在順慶府蓬州的鳳凰山這處險要處立營,聚集人馬,以應對形勢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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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之不辭辛勞趕到鳳凰山,帶來了皇帝的最新聖旨。
蜀中川軍,以及鄖陽的忠開、巴東的忠貞、湘西的忠義都暫停入漢中,形勢有變,馬科極有可能降清,而關中諸部現在又亂,張獻忠已經一心北上,清軍也大舉南下,皇帝指示,放張獻忠北上,讓清軍入漢中,讓他們先打。
明軍則要利用這個時機,加快軍隊整編,完善指揮體系。
「陛下還提出要以湖廣行營和川陝行營為基礎, 擴建御營湖廣行營、川貴行營、陝甘行營以及鄖漢行營,湖廣行營駐長沙,川貴行營駐重慶, 陝甘行營暫駐階州,鄖漢行營駐鄖陽‧‧‧‧‧」
「閣老, 我這里剛收到一個奇怪的消息,」秦良玉把事情告訴文安之。
「哦,還有此事,還有給我寫的信?」
文安之看過後,「我敢確定,這信雖不是張大鵬親筆所寫,但一定是出自他的口述,我跟他相處了一段時間,沒少談事,這語氣甚至風格,確實就是他。」
馬乾懷疑張大鵬是被劉進忠俘虜了,甚至是直接落到了張獻忠的手里,所以他說的這些也許是被迫的。
「不會。」
文安之撫了撫胡須,「我之前也與劉進忠有不少書信往來,他確實有心歸附朝廷,如今看來,事情挺巧,張大鵬恰遇劉進忠,一個出川受阻,一個不甘再附張獻忠,兩人聯合,據守朝天關請援,此事可信。」
「那是否立即增援朝天關?」秦良玉問。
文安之搖頭拒絕了。
「聖人最新的御旨說的很明白,關中諸部潰敗,如今清軍主力南下,漢中馬科、白廣恩皆降清,我們失之被動,遠水難救近火,何況張獻忠又全力北上,咱們想在這個時候再奪回漢中並守住,無異登天,不如坐山觀虎斗。」
「可現在機會難得?朝天關可是川北門戶。」馬乾認為如果張大鵬和劉進忠的信是真的,那就不應當輕易放棄,何況那里還有兩支人馬,那劉大鵬還是皇帝近侍。
文安之雖是文人,但面對如今局勢,卻還是堅持要遵從皇帝的戰略,他是在鄖陽做過巡按打過襄樊,又在偏沅當過巡撫,圍剿過三忠叛軍的,川陝和湖廣的很多情況都很相似,不先把這各路軍頭整合起來,甚至把一支正直能听從朝廷旨意並敢戰的御營拉起來,想跟張獻忠和韃子同時開戰,這是不可能贏的。
「我看這樣,陛下旨意要以建陝甘行營,駐地階州(武都),那不如便以朝天關的張大鵬黑旗營和劉進忠的驍騎營為基礎,先把御營陝甘行營立起來,」文安之看著地圖,階州在嘉陵江的支流白龍江畔,處于保寧府和漢中府的西面。
「等關中幾路人馬撤入鞏昌府,便先到階州會和,各部中抽調一些精銳,把陝甘行營的十個營頭立起來。」
馬乾表示懷疑,「那這陝甘行營由誰提督?總不是能守備張大鵬吧,難道讓劉進忠來提督,能相信嗎,又或是讓不肯南下的武大定?」
「就讓張大鵬署陝甘行營提督職,劉進忠為副提督,兩當的賀弘器、成縣的劉文炳、文縣的郭君鎮、張應元、階州的蔣登雷等退駐鞏昌的五總兵,各調拔一營戰兵至階州加入行營。」
「張大鵬只是五品守備而已,區區一營官啊。」
文安之不客氣的反駁道,「張大鵬是元從近衛出身,陛下特旨欽授川陝行營的十戰營營官之一,且還兼職帶御器械的千牛侍衛。而他初入蜀中,奉命前往漢中,孤身穿越險阻,竟然還能拉起來一支黑旗營,且屢敗搖黃賊,擊敗斬首眾多,又還能聯合劉進忠,這更顯才能,當此亂世之時,國家正需此等良將,
特殊之時便當特殊行事,豈能拘于一格?」
文安之力排眾議,堅持要表奏張大鵬代理陝甘行營的提督,理由也說的很清楚,一來這是皇帝近侍親信,二來張大鵬表現的也很搶眼,人家能硬是在賊人的地盤上送信送出一支人馬來,還為皇帝直接拉來了朝天關和劉進忠。
哪怕劉進忠本也有意歸附,但張大鵬恰當時機出現在恰當位置,還是起到很重要作用的。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文安之沒有直接說,皇帝為何非要建御營行營,而不是直接整合各地人馬?
為何?
還不是因為這些軍頭們不听話。
還不是因為這些人不能打?
眼下張大鵬恰好就在朝天關,算是御營里唯一在那邊的軍官,文安之當然不客氣的就讓他來署理這提督。
管他原先是守備還是什麼,這重要嗎?
皇帝麾下,多少文武,一年前都還只是乞丐、小販、長工、樵夫、佃戶,或是秀才書生的,但如今不也都是金紫重臣?
他文安之原也僅是個罷官的國子監祭酒而已罷了,如今也經略五省。
「文協吉、文逢吉、文鼎吉何在?」
三個文士走出,「下官在。」
此三人都是文安之的兒子,他有五個兒子,如今四子五子和他的長孫皆在南京御前,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有特旨蔭官,老大行人司行人,老二錦衣衛千戶,老三翰林院檢討,都在文安之的經略衙門幫辦軍務。
「本經略現授文協吉為御營陝甘行營監軍,文逢吉、文鼎吉幫辦糧台,」
「唐鎮邦、田霈霖何在?」
走出兩員虯髯虎目的壯漢應命,二人皆是巴東容美土司,唐鎮邦是水盡源通塔坪長官司的長官,
而田霈霖則是水盡土司的上級容美土司宣慰使,二人還是姻親關系。
容美土司是鄂西最大的土司,連地數縣,位于荊江南的五峰、鶴峰一帶,從元朝建立黃沙寨千戶,到如今明末,歷經了三百余年,下轄椒山瑪瑙長官司、五峰石寶長官司、石梁下峒長官司和水盡源通塔坪長官司,
他們是施州四大土司之一,可以動員七八千兵丁。
當初文安之被首輔薛國觀攻擊,罷官歸鄉後因湖廣地區動蕩不安,便去了水盡源土司居住了兩年,在這里不僅成了唐鎮邦、田霈霖的貴賓,還收了唐、田等土司子弟為學生。
文安之由鄖陽巡按轉任偏沅巡撫,提督兵馬征討三忠叛逆,以及一些降清的土司,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了容美,他拜見了田霈霖和唐鎮邦等後,很快就將他們說服,讓他們重新擁附大明朝,並召集子弟土兵跟隨文安之征討。
文安之以這些土家族的土兵充做自己的巡撫標營,很快平定了鄂西湘西的叛亂,等他受封為五省經略移鎮奉節後,唐鎮邦和田霈更是帶著子弟繼續跟隨到奉節,如今成為經標。
「你二人誰願意帶一千經標前往朝天關,加入陝甘行營?」
「末將願往!」
唐鎮邦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唐鎮邦和田霈霖以前都是以學生身份事文安之的,現在是標營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