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港。
自永樂遷都以後,渤海便成為京師門戶,而登州扼守渤海水道,故有京師海門之譽,雖然受困于嚴厲的海禁政策,登州港很長時間里港口經濟都乏善可陳。
但從始至終,登州港的軍事要塞地位卻從沒變過。
明末時, 登萊甚至還專設了一個巡撫。
外洋,山東號旗艦上,戶部侍郎沈廷揚說起登州來,那是如數家珍,他不止一次的帶著沈家的海漕艦隊由長江口抵登州港。
「登州三面距海,為京東悍屏, 南走徐揚,東達遼左,水路交匯,比亦要沖之國也。」
「北指旅順,則扼遼左之噤喉,南出成山,則控江淮之門戶,形險未可輕也。」
「登之一郡,實全齊之命脈也。」
所以明末登萊特設巡撫,現如今韃子也特讓孔有德、耿仲明移鎮登萊,就是怕明軍水師繞後登陸登萊,襲擊山東,甚至直接威脅到北京。
朱以海听了卻也只是不屑,再險的地利不能利用也是浪費。
登州港在唐朝時,那就是北方第一大港,當時是聯通渤海新羅倭國等的重要港口, 其地位遠超北方的其它地方。
地位無可動搖,其經濟也很發達。
可在大明朝, 登州這樣重要的海港,經濟上沒有半點發展。
雖說在軍事性能上得到改造, 成為北方最大軍港,號稱水城,城周長約兩千米,城內面積有近三十萬平方米,相當于四十個標準足球場大,城牆平均高七米寬八米。
在明朝末年,登州軍港更達到極盛,據說最盛時港內兵艦見泊水域只四十九只,報出海則有三百二十余只。
在薩爾滸之戰大敗後,毛文龍退守朝鮮和皮島海上,軍需全靠登州轉運。在崇禎那幾年,反倒是因為遼東陸路不通,登州與朝鮮、皮島海上相連,使的海上貿易反而繁榮了幾年。
一度是登之繁富遂甲六郡,可隨後孔有德與耿仲明叛亂,佔據登萊,這場叛亂持續了小半年,最終孔有德浮海投後金,朝廷雖收復登萊半島,可卻也只得到了一個徹底殘破的廢墟。
在孔有德叛亂前,登州城中兵六千,援兵千人,戰馬三千,餉銀十萬,紅夷大炮二十余具,西洋炮三百余具,其它火器甲帳不可勝數。
孔有德之亂後,登州糜爛,皮島被破,朝鮮降清,于是曾經繁華的中朝貿易徹底的斷絕,以前很熱鬧走私後金的貿易也幾乎停掉。
登州港一天比一天冷清死寂,到如今,徹底成了一個死港。
自去年朱以海北伐,深入山東後,雖然當時只是在魯西一帶,沒有進入魯東,但是韃子卻非常害怕明軍水師會從登萊登陸,于是不僅調孔耿二王移駐,更是下達嚴格的禁海令。
不僅嚴禁百姓下海販貨,甚至禁止百姓下海捕漁,巡撫丁文盛就上奏清廷,要將沿海二十里內的百姓,全都遷往內陸,不讓他們通洋通明。
這樣搞,無異就是雪上加霜,讓登州港徹底成了死港。
明末時活躍的登州黃縣海商,此時也被摧殘的差不多了,船全沒收,家財田地也差不多都被搜刮干淨了。
御營總參謀長陳潛夫告訴皇帝一個好消息,雖然孔有德進駐登州,但韃子來後,山東各地,包括登萊半島,百姓們的起義反抗不斷,今年都還有好幾次大起義,雖被鎮壓,但也讓韃子損失不小。
朱以海卻知道,其實天啟崇禎年間,山東農民起義更多。
「最近高唐那邊又出現了起義,韃子山東巡撫丁文盛請孔有德派兵去鎮壓,他派總兵孫龍率步騎三千前往,最近又派兵四處下鄉搜刮,如今港中只有孔有德的一個標營五百人而已。」
這個消息讓朱以海很高興。
「孔有德在港內嗎?」
「在!」
「想辦法拿住此人,死活勿論,別讓他跑了。」
對這種大漢奸,朱以海沒打算手軟,雖然他當年的叛亂,也有幾分無奈,但不管如何,他最終背叛大明,投奔後金,甚至為後金賣命十多年,手上已經沾滿同胞鮮血,留他做什麼。
「陛下覺得金尚憲可信嗎?」陳潛夫問。
「可信。」
「萬一他手下的朝鮮船員有親虜的?到時通風示警?」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做好我們該做的便是。」
‧‧‧‧‧‧
登州港外,朝鮮船隊緩緩駛近。
船上,金尚憲滿面興奮,他的身邊,幾名朝鮮官員瑟瑟發抖,「大人,咱們這樣做,如果事泄,到時必受大清降罪啊。」
金尚憲卻是目光堅定。
這位朝鮮文天祥,這個外號可不是白給的,出身于最尊貴的朝鮮兩班世家,他母親是左議政之女,他大哥和他都做到左議政,在朝鮮這樣的世族不少,但有許多人一心只想著自己家族的利益。
就如當初胡亂,清軍兵臨城下,許多大臣都一味求和。
可他卻手裂和書,要求死戰,甚至在最後江華島被攻破,世子等被擒,連他大哥也殉國後,他仍堅決要戰,甚至請求讓他帶敢死隊去襲擊清營。
可以說,金尚憲是一個骨子里徹底的儒家思想的人,雖是朝鮮人,心卻是漢家。
朝鮮只是小中華,大明才是真正的中華,為了捍衛中華,捍衛仁義禮智信,他願意付出一切,以前他沒機會,但現在有機會了。
南漢山下的絕望,沈陽城中三年的幽禁,這些都不曾改變過他。
他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不成功,便成仁!
登州港曾經是大明最大的軍港,但是清軍入關後,登萊匯聚的明軍水師便隨著黃蜚等南下了,闖軍短暫佔領山東期間,也沒有恢復水師的計劃,反而是進行了很大的破壞。
此時港口里也只有一些強征來的商船漁船,加上一些還在打造的新船。
也並沒有一支專門的水師。
留守港口的是孔有德的五百家丁,擅于騎射,還很擅長火器,但對于操舟水戰就沒什麼經驗了,他們看到朝鮮船隊出現,十分高興。
等朝鮮糧船太久了。
天天節省著糧食一頓干一頓稀的,人都餓的沒力氣了。
「這些高麗棒子總算來了。」
清軍中也有不少朝鮮兵,因為朝鮮產山參,也是與漢人貿易的重要特產,遼東常稱人參為棒槌,大棒等,所以也常以高麗大棒替代朝鮮人,有時也直接稱他們大棒,棒子。
甚至有人喊著趕緊去燒水,等船一靠岸,趕緊就取米下鍋,今天要吃一頓飽的先。
岸上搖動著旗子指揮入港,還有些標營士兵劃著小船去接引。
一條小艇靠近朝鮮船隊,他們踩著繩梯登上金尚憲的船,還特意帶了一個會朝鮮話的翻譯。
孔有德當年在東江鎮十年,他麾下的親兵不少都懂朝鮮話。
金尚憲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朝鮮國王頒下的命令等,又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憑證等。
听說這老頭居然是朝鮮的左丞相,他們還有些意外,不過問到船上載來了許多糧面,甚至還有不少魚肉干後,他們也就非常滿意的表達了感謝,然後催促著他們快點入港,都沒去查看船艙。
自從那一年,朝鮮國王被迫跪降皇太極後,這些年棒子們一直都非常听話老實,朝鮮給大清派兵送糧,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孔有德听說朝鮮國王派出了左議政親自率糧船前來時,還有些意外,看了眼面前那碟咸魚干和涼拌野蔥,孔有德也沒什麼胃口了。
「走,迎接下這位左議政。」
剛放下筷子要起身,突然淒厲的哨聲毫無先兆的響起,然後是炮擊聲。
孔有德非常熟悉火器,他當年在登萊時,就是最先接受澳門葡萄牙人教導西式火器的,後來奔後金去,也是後金里最專業的火器部隊。
他一下子就听出不對勁來了。
那炮,不是登州港里放的,他去年在徐州損失了幾乎所有火炮,後來從海州又調來一些,但不是聲音中這種重炮。
這種炮,絕對是紅衣大炮。
起碼是五千斤左右的重炮。
「怎麼回事?」孔有德驚訝萬分。
更多的炮聲霹靂般響了起來,震天連動。
孔有德趕緊拔腿就往外跑,剛到門口,一名家將惶急趕到,「大王,不好了,高麗棒子反了,他們船隊一進港,就突然向岸上放炮,然後船艙里鑽出許多甲兵,跳下船就亂砍!」
「你說的是高麗棒子?他們怎敢?」
「這可是登州港!」
孔有德氣急敗壞。
剛到街上,結果又遇到一名家將趕來,「大王,不好了,南明水師艦隊,南朝天子的龍旗‧‧‧‧‧‧」
「龍旗在港外飄洋,好大一支艦隊到了,」
‧‧‧‧‧‧‧
孔有德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怎麼也沒料到,心心念念的高麗棒子送來的不是糧食,而是炮彈。
更想不到,大明天子居然跟這些朝鮮人勾搭在一起,朝鮮人糧船艙里塞滿了御營披甲,糧食早被卸空了。
他們甚至還在朝鮮人船隊中隱藏了幾條小炮艇。
明軍的突襲比預料的還成功,孔有德部毫無防備,直接就攻下了碼頭,然後就是一路追砍著殺進了城。
登州城很高大,雖說如今沒了多少炮,但一般情況下也是易守難攻的,可現在,明軍攆著清軍就砍進了城。
孔有德明白過來時,一切已經晚了。
他被堵到了原巡撫衙門里,這里現在是他的帥府,此時就剩下不到二百殘兵退守府衙。
孔有德登上高處眺望,看到城外港口里無數的明軍艦船,鋪天蓋地,更多的明軍披著鎧甲如狼似虎的沖入城中。
完了。
府衙已經被團團圍住,四面響起斬殺大漢奸孔有德,絕不可放過的命令。
就憑身邊這不到二百敗兵,加一座不大的府衙院子,面對外面數以萬計的明軍,他知道根本逃不出去了。
「王爺?」
「要不投降?」一名家將小心的問道。孔有德苦笑幾聲,他很清楚知道,自己落到明軍手里的下場。
而且他也根本不願意向明朝皇帝投降,
「我當年為明朝征戰十余年,流血犧牲,可換來的是什麼?他們無故斬殺毛帥,後來我到登州,為朝廷水陸奔波救援遼東,結果他們卻連糧食也不肯供給,雨雪交加,將士們饑寒交迫,吃了地主家一只雞,他們卻不依不饒,
孔有德咬著牙嘆氣,「我孔有德沒虧欠過明國,但明國卻有負于我,自我率弟兄們渡海歸附大清,他們對我封王以待,這些年優撫有加,不久前還將湖南封賜于我,
如此厚恩,我孔有德豈能不知恩?豈能再背清降明?」
「我不會背叛朝廷的,你們願降的就自去吧!」
府衙火起,越燒越大。
明軍都有些預料不及,還沒開始展開最後攻擊,結果里面的孔有德等居然舉火自焚了。
等火撲滅,只找到了一地焦尸。
朱以海尚在海上,遙望登州突襲戰斗。
「稟報陛下,登州城破,孔逆退入府衙,畏懼天威,舉火自焚了,燒的面目全非,不過已經確認,孔逆死了。」
听到這個結果,朱以海有些意外。
「認真確認了嗎?」
「已經確認,另外登州已經徹底拿下,五百孔賊標兵亦皆或死或降,有約二百人投降或被俘,余者皆被殲滅。」
「那些俘虜好好審查一下,別讓孔有德魚目混珠來個金蟬月兌殼,還有,城中百姓也甄別下。」
「再有,趕緊運些糧食入城,先施粥放賑,讓大家幫忙清理港口、城池,以工代賑吧。」
「再派出人馬,分頭去掃蕩孔有德在登州鄉下打糧抓壯丁的人馬,趁著這勁頭,一舉掃滅他們。」
雖然對孔有德之死還存有幾分疑慮,但朱以海還是很快做了善後安排。
孔有德分兵三千去高唐,又派兵一千五下鄉,登州港只留下五百家丁,這簡直是上天幫助,再有朝鮮金尚憲的獻計幫忙,讓本來會是一場攻堅戰,甚至圍城戰的惡戰,就這麼輕松的取得了勝利。
如此輕松奪下這座大港,對于朱以海來說,是取得了非常難得的開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