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峴山。
山巒起伏,長城蜿蜒,雄關屹立,綠樹成蔭。
一支女真輕騎走在山間,山勢越來越險,他們只能下馬牽行,「想不到這山東也有長城, 我還以為只有北方有長城‧‧‧‧‧」
話音未落,突然一支箭疾射而來,狠狠的射中了他的咽喉,那名鼠尾旗兵年輕的臉上充滿痛苦,他捂著箭倒在地上,想說話, 可喉嚨卻冒著血泡漏氣,話不成句。
隊伍中臉上有疤的黑壯滿人迅速滾到一邊, 「敵襲!」
更多的箭射來。
又一名旗兵中箭,疤臉趴著將受傷的旗兵腿抓住,拖到了一塊大石後面,他躲在石後,開始觀察情況。
這里距離大峴山嶺上的穆陵關已經不遠,此處快到山頂,石道狹窄,蜿蜒盤旋,車不能並軌,馬不能連轡。
甚至有好幾段路,連馬都騎不得。
箭還在射。
不過除了那兩個倒霉的家伙,小隊里其余幾人都已經躲了起來。
不過他們的坐騎就沒那好運氣了,那些突襲者已經在射他們的馬。
疤臉很鎮定,沒趕緊去救馬,這個時候不可妄動。
「叔?」一名少年沖他喊。
「不要亂動。」疤臉喝令。
片刻後, 亂箭停止。
山路上,除了一具喉嚨中箭倒地的尸體外, 就是十匹馬, 有一匹馬還在嘶叫著, 卻掙扎不起來,但卻沒有補箭。
沒有了動靜。
疤臉回頭瞧了下被他拉回來的那個傷兵,那個家伙胸口中了一箭,血浸染了棉甲,那家伙卻咬著牙在忍著。
還沒死。
他過去小心查看,這件棉甲起到了不錯的防護作用,雖然伏擊的箭手在很近的距離射擊,可棉甲還是擋住了大部份的勁道,箭穿透甲衣,刺入胸膛,但沒多深,血流了不少,但並不致命。
「你小子運氣好,這胸口部位的甲是加厚了的,」疤臉沖那小伙笑了笑,「下次可要小心一些,未必再有這麼好的運氣。」
那年輕傷兵咬了咬牙,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幸好不是射在背上, 他娘的,隊長,哪來的伏兵?」
疤臉也不知道,但他估計可能是明天子的御營兵。
「定是明皇的御營親軍搶佔了穆陵關了。」
「他娘的,怎麼比我們還快?不是說才剛打下登萊,怎麼就都到穆陵關來了?」傷兵咬牙切齒的罵道。
疤臉小心的听著對面動靜,卻依然沒有響聲。
「估計也是一支哨騎,數量不多,否則早沖出來了,咱們得離開這里,回去報信。」
不知敵情,疤臉沒沖動。
他開始給傷兵拔出箭,並替他緊急包扎止血。
疤臉動作粗魯卻又迅速,傷兵咬著自己的刀柄,痛的滿頭豆大的汗珠直冒。
不過相比起那個還躺在路中間的年輕尸體,他又幸運多了。
疤臉這邊在處理著手下的傷口,旁邊一塊石頭後,一個瘦長臉的滿兵則撿起一塊石頭,往遠處樹叢中扔去。
這個動靜,引來了十幾支箭。
疤臉等心里有數,估計對面可能也就是一二十人。
‧‧‧‧‧‧
此時,在他們不遠處的樹叢里,十二名明軍提著弓、銃盯著路上。
「隊頭,這些韃子好沉的住氣,怎麼辦?」
隊長溫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雖然年輕,但卻已經是名久經戰陣的老兵了,他是神策鎮總兵金攻玉的湖州老鄉,而且還是姻親。當然,他溫家來頭更大,他是崇禎權相溫體仁的族人,雖然說是分枝,但湖州溫氏是十分有名的。
溫虎很早就學文習武,金攻玉起兵的時候,他一秀才也棄筆提槍加入,經歷過幾次失敗,最終隨金攻玉加入御營。
本來以他資歷和出身,不可能現在才是個隊正的。
溫虎名虎,人也如猛虎,打仗的時候是非常凶猛的,不過他有個毛病,性子有些暴烈,好幾次不顧軍令殺俘,經常違反軍令。
所以經常是剛立功升職,沒多久又被連降數級。
他隨金攻玉打青州府時,第一個先登上城,立下首功,結果這家伙入城後,眼楮殺紅了,又殺俘了。
鎮撫官本來要砍了他,還是金攻玉拼命保下,最後由營官貶為夜不收隊長,成了十二人小隊的隊頭。
可溫虎也挺光棍,沒有不服氣,月兌下營官服就去夜不收隊了。
他手下這隊人,十名正勇,一名火勇,加上他,全都是些刺頭,湊一堆,倒是合脾氣,溫虎在神策鎮也是出了名的刺頭,大家還都服他,這次奉命過穆陵關來偵察,結果就遇上了一隊韃子。
第一箭就是溫虎射的,一箭射殺一賊。
可惜這伙韃子挺厲害,居然反應迅速,只射殺一個,射傷一個,射殺了他們的馬而已。
「沉住氣,等!」
溫虎不急。
兩邊人數相當,他們現在殺一傷一佔了優勢,而且對方沒了馬。
當初他隨總鎮金攻玉在湖州攔截杭州張存仁八旗兵,金攻玉就是輕敵大意,結果最後湖州鎮大敗,死傷近半,也沒能圍住張存仁。
那一次的失敗,對整個湖州鎮來說,都是一次極大的教訓,自那以後,從金攻玉到底下士兵,都變的小心謹慎的多。
「孝豐,你小心點返回關內,告訴孟參將,就說韃子偵騎出現,估計博洛大軍也快到了。」
費孝豐是隊里的火勇。
他們這支夜不收隊,就是隸屬于神策鎮左協參將孟憲麾下,屬于參將直屬,小隊十二人,一個隊長一個火勇,外加十名正勇。
費孝豐雖是個火勇,平時主要負責雜務兼管做飯,出任務時主要負責看馬等,但其實能進夜不收的都起碼也是十里挑一的精銳。
「對方就一小隊人,要不咱們干脆滅他們一起回?」費孝豐有些不願意獨自回去。
「快去,報信也是功勞,我們若是滅了這隊韃子,也一樣有你一份功勞的。」
費孝豐這才不情不願的悄悄後退。
接下來,溫虎繼續守。
他很有耐心。
因為他後面就是穆陵關。
穆陵關里有參將孟憲,那是他的老上司,也是他們神策軍最猛的一員驍將,當初攔截張存仁時主動殿後,與所部拼盡最後一人都沒退,最後身負十余處傷的他居然沒死。
大難不死的孟憲此後打仗越發威猛,憑軍功一路升到左協參將,昨天一路帶兵殺到穆陵關,連破穆陵關的小關、北關,最後奪取穆陵關城。
現在穆陵關在明軍手上,金攻玉也還在率部趕來。
穆陵關可不僅是一座關卡,而是關外有關,形成了齊長城上一段城上城,在山上圍出了很大的一座關城,矗立山上,易守難攻。
之前駐守這里的清軍不多,都是些綠營,毫無斗志,被孟憲帶隊偷襲,一戰而下。
曾經在韃子手下吃過虧的溫虎很有耐心,他相信韃子肯定比他還急。
果然,雙方耗了差不多有半個多時辰後。
明顯韃子們更耗不住了。
他們先是試探性的弄出些動靜,用石頭等亂扔,但溫虎沒上當。
他們佔據的位置,比韃子倉促間躲藏的地方更有利。
見騙不到明軍,疤臉開始擬定新的計劃,與幾名手下用手勢比劃了半天,決定三三兩兩的分組行動,繞到明軍所在的那片石頭樹木後面去。
沒了戰馬,他們無法直接離開,一旦出現在開闊的路上,肯定會被明軍弓箭襲擊。
他們小心的移動著身體,不斷的尋找石頭樹木交替掩護著前進。
溫虎把箭插在面前地上,又把纏在手腕上的火繩點燃,將提前裝填好的火銃也放在旁邊,又拔出刀放地上。
韃子不斷靠近。
溫虎依然在等待時機。
終于,韃子已經距離很近了。
一名韃子一手舉著盾牌,一手提著刀就大喊著沖了過來,後面還緊跟著兩名執盾韃子,在後面,則還有韃子倚著樹干提著弓箭掩護。
溫虎大喊一聲射出一箭。
十名夜不收手下也三三一組的放箭,可都被韃子盾牌擋住。
韃子加速沖近。
溫虎又接連射出幾箭,然後迅速端起火槍,點燃火繩,扣下鈑機,火門打開,火藥池里的引藥點燃。
砰的一聲銃響。
打在了一名韃子的盾牌上,將那韃子擊的差點站不穩。
接著又是幾聲銃響,又有夜不收放銃。
一聲慘叫,終于有個韃子中銃。
但仍然還有兩個韃子已經沖到了近前,他們揮刀就砍。
溫虎也大吼一聲,棄銃提刀撲了上去。
雙方終于還是白刃近戰。
這時韃子也全都撲了過來,雙方混戰一團。
疤臉盯著溫虎揮刀撲上,他看出這是個帶頭的,結果溫虎擋住面前的韃子,還提防著旁邊,舉盾擋住了疤臉的刀。
疤臉揮刀再砍,溫虎後面殺來兩個夜不收,替他守住兩側,反倒是疤臉被陷入包圍。
砰的又是一聲銃響。
疤臉慘叫著倒地,他沒料到樹上居然還有明軍隱藏的火槍手,這槍從斜對面頭頂上射來,防不勝防。
雖然棉甲有很好的防火槍彈能力,但也只能防部份攻擊,如此近距離打中,仍然是讓疤臉的大腿上直接濺起一朵血花,讓他踉蹌著摔倒。
《控衛在此》
溫虎大吼著,如猛虎下山般撲上。
疤臉舉盾格擋,可受傷的他已不是溫虎對手,何況溫虎還有兩個幫手,樹上還有一個隊員,很快又開了一銃。
疤臉再次中槍,然後被溫虎一刀刺中,接著肋下又被另一名夜不收刺中。
連中數下,疤臉的盾牌也失手了。
溫虎一刀補上,將他了結。
疤臉終究失算,他沒料到溫虎居然在樹上還藏了兩個火槍手,樹底下三三一組,擺了三隊九人。
而且這些明軍夜不收居然也全身綿甲,甚至弓弩火槍齊備,武器還比他們好,格斗能力也絲毫不弱。
疤臉和另兩個韃子先後倒地,剩下的六個韃子趕緊跑。
溫虎等立即緊追不舍,沒了馬的韃子還有幾人受傷,沒跑出多遠,結果溫虎他們騎了馬就追上來了。
一支支利箭呼嘯追擊,很快六個韃子也全都倒地了。
一共十名韃子,被盡數殲滅在這山嶺上。
明軍十二人的夜不收小隊,一人回去報信,剩下的十一人在先殺一敵傷一敵的情況下,最後白刃戰,付出二死五傷代價,全殲敵人。
溫虎也受了傷,好在沒傷到要害。
「呸,這些韃子還挺硬。」
溫虎吐了口血沫子,開始帶大家砍首級,剝盔甲。
金浩更是直接走到匹韃子傷馬前,一刀捅進馬脖子,接了一袋滾熱的馬血出來,仰脖子就喝了幾大口,然後又劃開馬皮,割下幾條熱乎的馬肉,取出鹽袋灑了點鹽,就扔進嘴里嚼起來。
溫虎接過水袋,也喝了幾大口馬血,同樣開始割馬肉吃。
身為夜不收,就得面臨各種深入敵後的任務,條件會十分艱苦,對吃的不能挑剔,有吃的機會就得趕緊補充,管他是蟲子還是老鼠蛇蟻。
有這馬血馬肉吃,已經非常不錯了。
沒東西吃的時候,腐爛的動物尸骨里的一點干巴的骨髓,有時都是能救命的玩意。
近身白刃格斗,消耗了許多體力。
幸虧是溫虎比較有經驗,提前在樹上安排了兩個兵,以弓弩火銃出其不意的助攻,要不然這場戰斗會更艱難,傷亡會更大。
身上的綿甲也是他們存活的關鍵,箭射刀砍,都能擋下大部份傷害。
當然,收獲也是極豐厚。
馬都被射殺了沒能繳獲,但十個韃子全死了,收獲了十個真韃首級,還奪了十副綿甲,以及弓箭刀槍骨朵等好些武器玩意兒,甚至還繳獲了些干糧和隨身的銀子。
補充了力氣,趕緊收拾好戰利品,溫虎沒多耽誤,趕緊撤離。
留下十具無頭光尸在路邊,早引來烏鴉在天空盤旋著。
往穆陵關撤的半路上,踫到了費孝豐領來的增援,參將孟憲親自帶親兵隊趕來,後面還有步兵隨後。
「解決了?」
孟憲看著溫虎等高高舉起的首級。
「嗯,十個韃子,全解決了。」
孟憲掃過溫虎一行,最後看到馬背上馱著的兩具夜不收尸體,還有坐在馬上的幾個傷兵。
「折了兩個弟兄,」
「弟兄們辛苦了,你們先回關,我再去前面瞧瞧。」孟憲拍了拍溫虎肩膀,「回頭給你們請功授賞!」
「參將,我沒事,跟你一起去。」
「他媽媽的狗韃子,」孟憲叫罵著,上次大戰死里逃生臉上留下的猙獰疤痕越發突起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