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
鳳凰山下,孝婦河畔,博古縣城,顏神古鎮。
趙小樓肩扛鳥銃,背著行軍背包,腿上打著綁腿,跟隨著隊伍從城里出發,沿孝婦河往北而行。
秋高氣爽,河畔的田間地頭,青紗帳不見。
秋分已過,夏玉米大片收獲,凡是山坳與斜坡,一片片的玉米地都披上了層黃衣。農民們正高興的在地里收獲著玉米,一個個玉米棒子瓣下,裝滿柳筐草袋。
男人們高興的挑著沉甸甸的玉米,臉上滿是豐收的喜悅。
在山里呆久了,難得來到山下,趙小樓一行都感覺很興奮,看著這豐收的喜悅,也莫名覺得高興。
「今年的玉米收成挺好呢!」
「這玉米棒子好大一個。」
「看來蝗蟲影響不大。」
劉隊副道,「這茬晚玉米收了,正好種小麥。」
這麼多玉米豐收,連過路的神策軍將士們都覺得喜悅。
他們此行要前往百里外張店鎮。
張店和金嶺、顏神鎮,是此時淄川一帶三大重鎮,此時三鎮有兩個在大明控制的青州府,只有一個張店鎮卻是在濟南府清軍控制下。
眼下秋收季節,一直在青石關苦苦訓練的神策鎮,也終于獲得了出兵任務,一路進攻泰安府內,一路則進入濟南府內。
趙小樓他們部就是進濟南,前往張店。
玉米豐收之時,明軍要開始收糧了,向百姓買糧,打擊下鄉收糧的清軍,甚至要奪取一些鄉集據點,進一步擠壓清軍的空間。
「這河為啥叫孝婦河啊,以前出過什麼有名孝婦嗎?」張鐵柱問。
「以前劉隊副不是講過嗎,你不好好听,」
「劉隊副,你再講講。」
此時隊伍剛離開青石關經顏神鎮向北而行,雖已經踏入濟南府境內,但這一片地區,其實反而一直是明軍勢力範圍,附近鄉紳百姓等也受明軍庇護,清軍都不敢來,所以百姓們有事都找明軍,大家也比較放松。
連甲都是打包背在身上,輕裝前進的。
「好,說起這孝婦河啊,那是有個流傳久遠的神話傳說了,這也跟咱們博山縣以前叫顏神鎮有關的,說以前齊地有個婦人叫顏文姜,年輕守寡,依然孝敬公婆,精心侍奉,遠道挑來甜水,不以三九嚴寒、盛夏酷暑而中斷,最後感動了上天,于是將靈泉生于顏文姜室內。
而她凶惡的婆婆見她不再挑水,卻天天有水,心生懷疑,找借口將兒媳打發出門,進顏文姜房間挑去靈泉上的籠蓋,泉水噴涌而出,于是流成孝婦河。」
後來那里就成了靈泉鎮,到了唐代時,有人在鎮上建起一座顏文姜廟,唐人統稱孝婦廟。到了宋代時,更有人說她是顏回後代,從此又沾聖裔的光,被朝廷封為順德夫人,顏文姜廟也被題額為靈泉廟了。
久而久之,靈泉鎮後來漸漸又被稱為顏神鎮,越來越熱鬧,吾皇又特設為博山縣了。
博山雖然設縣,但四面環山,地寡土瘠,上下四等地也不過七萬多畝,其中上中兩等地只有一萬七,農業收入連百姓口糧都難滿足,但是這里山多也礦多,煤鐵鉛等礦產多,在明代時,因處山區偏僻,所以私采礦產業很發達,幾戶人家,三五條鎬,幾盞燈,數條繩,一架 轆,就能開采煤,所以這里有大量的私產小礦和大量的礦工。
私礦業發達,還帶動這里的陶瓷窯業,靠近煤層的黏土是重要的燒瓷材料,而煤又是燒瓷良好的燃料。
顏神瓷器價格便宜,質地堅硬,在山東很有市場。
神策軍進駐顏神鎮、青石關後,這里很快恢復往日熱鬧,甚至因為遷都登州,還使的這里越發的興盛了,朝廷對礦業、瓷窯等工商業的支持,更是讓這里達到一個新高度。
大量的山東難民涌入後,朝廷又在這邊招聚流民屯墾,推廣種植玉米、土豆、紅薯、高粱等,漫山遍坡也到處種上了雜糧,又有從青島、來州、海州等地不斷運來的糧食,極大的讓這里興盛起來。
所以不僅顏神鎮,就是相鄰濟南邊境上的這些鄉村,都非常擁護大明。
今年兩度起蝗蟲,夏季還漲過次大水,黃泛區一片澤國,百姓受災不小。
而大明積極救災,尤其是還發布命令,鼓勵百姓捕蝻滅蝗挖蟲卵,運糧過來向災民們收購蝗蟲蝻、蝗蟲卵。
以糧易蝗,也可以換錢。
蝗蝻三斤,給糧一斤。蝗卵一斤,給糧三斤。
還到處派人去傳播捕蝗滅蝗的辦法,如在淹過水的河灘地挖開土找蟲卵,在蝗蟲剛出卵的蝻蟲階段,利有他們趨光、不會飛等特殊,挖溝、燒火等方式引誘,然後用網捕捉,拿水浸死,再曬干,拿去換糧。
紹天朝不僅在清佔區邊境上設立收蝗點,還派人深入清佔區的山東河南各地收蝗。
蝗蟲能換糧,對于那些百姓來說,誰不高興,在這刺激下,本來動蕩混亂的中原,是很難有效組織滅蝗的,但最終卻硬生生的在紹天朝的這種蝗糧交換下給控制住了,雖各地零星起蝗,卻沒形成席卷中原的特大蝗災。
要不然,孝婦河連接這些玉米哪還有收獲,蝗蟲最喜歡吃這些青了。
路邊采玉米的農民看到趙小樓他們經過,還特意跟他們笑著打招呼,要他們去摘些玉米。
李寶泉擺手。
天天訓練,不僅練武藝,也總是強調軍紀,可沒人敢隨便拿百姓的東西。
那農民見他們不去摘,直接就背了筐過來,直接往他們懷里塞,搞的他們連連推辭,你推我讓的。
「怒發沖冠,唱!」劉隊副帶著大家唱起歌,繼續行軍。
秋日里,孝婦河邊山道上,紅色戎服的明軍御營神策軍猶如火龍蜿蜒而行,在這金黃的深秋里添了一抹重彩。
趙小樓他們抵達西村時,上面傳來命令,讓他們營就在西村休息駐扎。
天色還早,軍官們指揮輔兵開始在村外立營搭帳篷。
村里恰好有保長在組織收糧,這里是濟南府淄川縣下,但這保長卻是大明任命的,本地編設保甲,組建鄉團,都是听命于博山縣。
秋收開始,保長們就開始下村收糧。
不管是玉米還是谷麥等,到收獲季節都會第一時間收糧。
百姓們也向博山縣交地丁銀,留足口糧外,也把剩余的糧食統賣給縣里。
從今年開始,整個紹天朝控制區內,都不再糧折銀,而是征收本色,種什麼交什麼。
征收也非常簡單,先把地的大小畝統一為標準畝,再把上中下各等田,以及地、灘等都折成標準畝。
每畝或征粟、或征麥、或征谷,種什麼征什麼,畝征田賦二斗,攤丁銀二升,再加歸公火耗二升二合,總共就是畝征二斗四升二合。
不同糧按比例折算成稻麥。
除此以外,不再有其它的征收,什麼捐派、加征、三餉、附加,統統沒有了,十分簡化,最重要的是,實際負擔比過去減少許多。
以前就算明面上畝田賦才幾合,但各種附加,尤其是諸如浮收、耗羨這些,往往是正賦的幾倍,百姓更苦于役。
現在役全折為丁銀,隨畝征收,且還是固定數,丁雖添加,但永不加賦。
甚至種玉米也紅薯的,也可以折成谷麥這樣的主糧交地丁,還是統一的折算標準。
對于擁有田地的百姓來說,一畝地上繳兩斗半不到的地丁,其實不到產出的十之一,還能分兩季繳納。
沒有地的佃戶們甚至都不需要繳地丁,向地主交租就行了,他們也不用擔心地主把地丁再攤到他們頭上,因為官府規定,秋收地主和佃戶四六分,夏糧歸佃戶。
地主們的地,收成上繳完地丁後,還能留下三成左右。
而百姓辛苦耕種後,雖繳四成租,可也總算還是能夠生活的。
之前韃子控制這里時,征糧名目極多,什麼驛站、貢腳、地租、漕倉、俸工、規復耗羨等名目,漕米項里還有白糧、黑豆、漕折、恤孤、耗半、腳費、公費、塘工捐、積谷、學捐。
又有遼餉、剿餉、練餉。
三餉里已經包含練餉了,可地方又征餉捐,每畝銀五分,說是建鄉團。然後又征河費,其它諸如自治捐、義教捐、戶籍捐,甚至清丈費、征收費等名目繁多。
這些附加的費用,比正賦還高出一倍多,然後交糧的時候,最大頭還是浮收,普通百姓交糧,他們各種手段,最後交糧一石,實際上卻要交兩石多。
有時又要折銀,結果折來折去,負擔又增添。
百姓根本搞不清楚這些稅賦加征等到底有多少名目,反正衙門隨意加派,不管干什麼,直接給百姓加征就是了,甚至每次征收,還要又額外收一筆征收費,以及火耗。
反正最後實際繳納,往往超過產出一半以上。
百姓自然是苦不堪言,許多人直接棄地逃亡,沒逃的又還得承擔逃亡的稅賦,不給活路。
自明軍來了後,稅賦簡單化。
過去的各種什麼役啊費啊,全都統一為丁銀,且定了一個固定值,每石田賦糧,加征一斗丁銀糧。
不管地方有多少役,需要多少辦公費等等,這個丁銀都不變,田賦也不變。
最後再加一成火耗,沒有其它各種什麼征收費,火耗,耗上耗,浮收等了。
各種田地坡林,大小畝也都統一折成標準畝征收。
到今年更是直接實物征收,下鄉征收。
之前崇禎時,再到韃子來,百姓負擔,得上繳土地所出三五成甚至更多,而現在,這麼簡化減負後,實際控制在了土地收成一成以內,甚至災荒時還有減免。
所以百姓交糧很積極。
糧食收獲,曬干後,立馬就開始繳納,而糧食廳也是派人下來與各地保甲先負責征收,最後收入各鄉鎮的糧站,然後再往府縣的糧倉轉。
從鄉鎮的糧站,到府縣的糧倉,在交通線上,還設有眾多轉運倉,在一些重要的核心要地,還設有大儲糧倉,駐軍之地,還設有軍倉。
這個全新的糧食收購、儲備網絡,為大明控制區設配、供應糧食,把糧食設配供應發揮到極致。
「大家交糧很積極啊,排著隊。」
「嗯,我也沒看到有那些吏役做威做福。」
隊長李寶泉笑道,「以前地方各種開支,就靠那點糧銀里弄了,甚至這還是他們撈錢的重要機會,但現在不一樣了。」
如今官員有養廉銀,各級衙門有公使銀,上面還有預算劃拔,增加了官、吏編制和俸祿,如驛站、學校等開支,都不再是由地方自己負擔,而是財政劃拔。
再有一個,就是上面監管的嚴。
征糧這事,直接由糧食廳負責,又有巡撫、分巡,總督、布政、按察使、巡按,甚至巡糧御史等層層監督,誰敢再亂伸手。
尤其是處罰起來嚴厲啊。
像以前收個糧,還搞大小斗,還踢斛淋尖這些,現在誰敢動手腳,那是軍法從事。不怕你有手段,就怕上面動真格的。
所有東西簡化以後,百姓也不會暈頭轉向搞不清楚了,就一畝兩斗四升二合糧,敢額外多征項目,那隨時可以上告。
這固定的糧,要是搞大小斗等浮收,相差大點也是一樣可以上告。
以前他們一石糧敢浮收成兩石多甚至三四石,但現在一石糧稱量時,敢多收兩三升,都是大事。
「我老家浙江嚴州,早就這樣搞了,現在種地負擔很輕,地丁火耗不超過收成的一成,種子等也沒多少,如果是自己的地,一家種上五畝地交完地丁,以及種子等開銷外,可以留足一家口糧,還能有些賣。再種一畝桑或二畝棉,養蠶織布,足夠自家穿,還能賣錢買油鹽醬醋後剩余個幾兩的。」
趙小樓之前一直努力攢錢,把軍餉大都寄回了老家,老家嚴州山里地便宜,買了不少地,一家人自耕自足,又種了桑樹和茶園,養蠶織絲和種茶葉,有不少經濟收益。
甚至農閑時,兄弟們還能去工坊打零工補貼家用。
趙小樓現在就等著御營發老婆了。
「你說怎麼以前朝廷征收那麼重,還總沒錢,現在就征這麼點,又養官吏又養兵,夠用嗎?」張鐵柱問。
「那是因為朝廷現在征收工商稅,還有茶鹽酒礦香料等專賣,又有海關,還有手工作坊、貿易、和買等獲利,加上厘金,所得都快有地丁多了,听說地丁折銀不過三千萬,但其它這些各項都也有兩千多萬了,這麼大多收入,當然足夠了。」隊長李寶泉道。
劉隊副卻笑著道,「其實也不完全是這樣,以前不管是崇禎時,還是韃子來後,百姓負擔重,地里所出五成以上上繳了,但其實並沒有進入國庫。
真正稅賦征收額其實很低,而且地方留存數較大,上繳國庫的只有部份。
再一個,百姓繳的大頭,其實都是各種地方的附加、耗費,這些可沒進國庫,其實就是那些貪官污吏們拿走了大半。
所以百姓繳納再多,朝廷還是沒錢。
而如今我們百姓雖然只上繳一成左右收成,但朝廷是實實在在拿到手的,連那一成火耗都是歸公入庫,你說能一樣嗎?」
以前征收稅賦,完征率也很低,所以百姓繳的多,朝廷卻收的少,尤其是那些士紳官僚們優免,上下勾結,田畝不清,朝廷的稅征的是一踏湖涂,一直以來都是那些官吏們下下勾結貪污,中飽私囊,誰又管朝廷。
以前衛所軍戶都成了叫花子,地被軍官、官僚、勛臣侵佔,大量軍田既供應不了衛所軍糧,還得地方補給,現在呢,大量屯所軍田清理出來後,賣的賣,租的租,不僅這些田全都能收上地丁銀來,而且還有大筆賣地銀、田租額外收入。
明初,各地衛所屯田數達到八十九萬頃,永樂時國家得衛所屯田籽粒糧兩千三百多萬石,而同年民田稅糧不過三千一百多萬石。
到了明末時,這麼大數量的衛所屯田,不僅養不了衛所兵,也不能給國家額外上繳糧食,還得靠衛所附近府縣提供月糧,這天坑啊。
超過全國耕地總數一成的衛所屯田,釋放出來後會有多驚人?
甚至經歷大明二百多年,各地許多開墾的荒地,其實大多隱瞞不報,從不繳田賦的。
說笑著,營官派人來傳令。
「後勤處剛跟村里買了批玉米,營座讓各隊前領取。」
行軍在外,沿途能夠采買到糧食等物資,自然是要就地采買的,後勤處甚至還采買了不少蔬菜以及一些雞鴨、豬等。
「趙小樓,跟我一起去後勤處領玉米。」
後勤處采買了不少玉米等,輔營裝了好幾大車,戰營各哨隊去領了三天的量。
兩人背回來一百多斤玉米棒子,收獲後曬了好些天後,還散發著香甜,「今晚煮玉米棒子吃,剩下的棒子都剝了,咱們接下來三天的口糧了。」
「隊長,沒領到豬肉,雞鴨啥的嗎?」
「雞鴨就別想了,估計豬肉一會能分到點,先剝玉米吧,剝好了還可以送到輔營碾成玉米面,就可以做窩窩頭了。」
「不就一人十斤棒子嗎,這要的了啥功夫,一會就好。」張鐵柱一臉輕松。
「這新收的玉米就是香,」趙小樓拿著個飽滿的玉米棒聞著,他老家浙江嚴州,他以前都沒吃過玉米,這玩意軟糯香甜,就煮著吃比做成餅或窩頭還好吃。
「要我說啊,現在到處收玉米,咱們去張店鎮,這路上根本用不著買啊,買這麼多還得背著,多累啊,走到哪,現買現吃就好了。」
「都少說幾句,趕緊干活,還有重申啊,不許擅自離營,更不許騷擾百姓,誰要是違犯軍紀,被憲兵抓到,吃鞭子甚至砍腦袋是活該,但不要連累大家,都給老子老實點,沒事就趕緊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可別等過幾天真要上陣了,卻一個個沒精打彩,全成了慫貨,給老子丟臉。」隊長李寶泉一邊分玉米棒子,一邊嚴厲提醒隊員們。
「一會請劉隊副繼續跟咱們上課,」
「嗯,一會咱們再講講鳥槍九進十連環戰術,尤其是攻城時的一些注意事項。」劉隊副道。
張鐵柱不滿,「這行軍在外,晚上還要講這勞什子,就不能安穩的歇歇?」
「就你話多,閉嘴。」李寶泉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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