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
齊魯大地上,日月旗高舉,明軍多路齊進,包圍了徐、兗、東昌、濟寧、濟南幾城。
這次戰斗,御營本部五軍,除前軍駐于遼東遼西的四鎮外,其余四軍加上京營中的兩鎮,基本上都調動了起來。
連皇帝也悄無聲息的抵達了淄川這座鐵城。
皇帝讓京營奉天鎮留守東京,他率金吾、羽林、千牛進駐淄川,在其北面還有勇衛鎮,南面有忠肅鎮。
朱以海進入淄川後,御營三鎮便迅速的封鎖了四面。
皇帝倒是挺從容的,這場秋季攻勢,是紹天朝醞釀兩年的一次戰略反攻,不過準備了這麼久,該準備的也都準備好了,前期推進也非常漂亮,韃子山東守軍基本上不敢應戰,一退再退,明顯是一副要據守堅城頑抗到底的攻防圍城戰了。
朱以海還召見了本地的士紳、百姓,以及工商代表等,特意參觀了般陽書院。淄川城之前在復興報的頭條報道下,一下子全國有名,京報等各大報紙隨後跟進,倒是把這里宣揚成了義鄉善地。
不過親自轉了一圈後,發現這里確實還是搞的很不錯,地方安寧,一片祥和,工商都還挺有活力。
說四民樂業不為過。
就算大軍過境、進駐,也沒有擾亂地方秩序和破壞百姓生活,尤其是物價比較平穩,供應也挺充足。
般陽書院里還有一千多號學生。
城里十字大街很熱鬧,官道、碼頭上商人往來不斷,官倉里有剛收進來的田賦本色,銀庫里有征收來的丁銀折色。
縣鄉的糧站里,是統購上來的糧食。
各鄉還都新建了義倉,顧咸受雖是東林黨,還喜歡搞黨爭,但務實能力也還有,或者說跟他一起從奉天來的這個縣衙團隊還不錯。朱以海在年初下令廢除了官吏們自己招募任用師爺幕僚的這麼一個傳統。
而是在各級衙門,設立了新的吏職,以取代這些師爺,由私人幕僚,轉為國家公吏。
顧咸受這縣令,就沒帶刑名、錢谷、書啟等師爺來,因為朝廷給他派了幾個公吏任科長,分別負責刑名、錢谷等這幾塊,屬于從九品,由私人幕僚轉為公職。
本來明代以來,師爺這一群體,就是吏治腐敗的一個重要端源,劣多佳少,以權謀私,作威作福。
民間說衙門有三老,老吏、老幕、老胥,老是老貪、老猾、老奸,與貪官沆瀣一氣。
一個官員請數個師爺,是筆巨大負擔,師爺只是官員私人幕僚,朝廷約束不到他們,可他們卻能代行官員權力,胡亂非為。
說白了,明朝的這些師爺,就類似于大明皇帝的太監奴才,太監有哪些問題,師爺們也有哪些問題。
師爺直接就是代表官員的,所以在一個縣衙里,縣太爺的師爺,那沒人管的了。
現在新政,取消師爺,由朝廷在各衙設立刑名、錢谷等幾個總桉,各派人出任科長,朝廷發俸的正式公吏,既受國法紀律約束,同時也還要受到政績考成監督。
另一方面,朱以海也在推動司法分開,在省里設立了司法廳長,下面設立地方局,訟事審理由法院專使其職,同時,也在京城,設立司法學堂,建速成班、養成所等來招收、培養新型的司法人才。
甚至也建立會計等專業學校,培養這些專門的財會公吏,以充實地方的稅務局、審計局等。
顧咸受來淄川上任時,是整個班子配好來的,除了知縣、縣丞、主簿,教諭典吏等都配齊了。
按慣例,顧咸受是主官,縣丞和主簿是左貳官,他們分管糧食水利河防等,也都還有自己的衙門,是分衙辦公的。
縣丞八品、主簿九品。
教諭八品,是學官,專管教育、縣學。
縣里還有一些雜職,有巡檢司巡檢、驛站驛丞,倉的倉大使,河泊所的副使、批驗所的副使等不入流雜職。
雜職各有專掌,但都要受正官的領導。
還有些雜職連俸祿都沒有,如醫官、陰陽學、僧正司會、道正司會等,他們名列官籍,屬于專門的技術人員,需要靠自己的業務專長謀生。
縣衙里具體辦事的是典吏,下設六房,實際上是不止六房的,還有承發房和架閣庫甚至還在六房前面。
典吏地位不高,但在衙門職權很大。
縣衙里的差役群體很大,大的縣有上千甚至幾千人,分成兩大部份,一部份就是三班了,壯班、皂班、快班。一部份就是服役知縣的,能細分到七個部門,收發、跟班、執賬、前稿、侯稿、班管、值堂。
另外,還有庫子、倉老、斗級、門子、禁子、廚子館夫等等。
一個縣衙雖不大,但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各種官吏胥役數量驚人,他們的工資和開銷,其實就是古代地方最大的財政支出。
地方征收田賦地丁起運後,留存往往不夠開支,便只能各種附加攤派。
顧咸受上任來,把有品級的幾個官員都一起帶來的,連沒品級有俸銀的雜職都帶來了,就那幾個專業的沒薪水的醫官、僧官之類的沒帶來。
而典吏、六房書吏、刑名、錢谷總桉科長,也都帶來了。
可以說,整個淄川縣衙,基本上徹底更換,連三班班頭、六房書辦等都重新考核,換掉了不少人。
顧咸受能在淄川這麼短時間干出驚人成績,其實除了外部環境大好外,也是要歸功他這個新班子的。
一般縣令初來乍到,很多本身沒經驗,又還得面對地方上這些奸滑的胥吏,所以往往被他們蒙騙,胥吏和地方豪強勾結,縣令也只是擺設。
他們對業務又不熟,往往又只能依靠師爺,有些官員還得被師爺蒙一道。
所以上任後,可能沒個一年半載的,可能連縣里的底細都模不清楚。
但現在他是整個班子來上任的,又有御營撐腰,加之謝遷幫他殺人滅族立威,顧咸受干什麼都是非常輕松,整個縣里的底細早一清二楚,加之士紳們清繳積欠、官吏們補上虧空,讓手中有糧有錢,干什麼都不愁。
朱以海巡視淄川城,城牆修整過,護城河疏浚過,甚至街上的樹都修剪過,城里還新增了不少公廁。
保甲編練也落實的很到位,十戶一甲,十甲一牌,牌子上各種戶籍信息都登記的很清楚,縣里的三班也很整齊很精神。
這種戰亂之時,淄川城里城外,都沒看到一個乞丐流民,沒有流民窩棚,都被安置、分流了。
城外也沒有荒蕪的田地,破敗的村莊,一切井然有序,勃勃生機。
甚至山里的礦場還增加了,作坊生意更興隆了,很難想象這里在不久前還是實際邊境,甚至是清控區。
本地士紳豪強地主大賈,面對皇帝召見,都是誠惶誠恐,結果皇帝對他們挺熱情,還公開稱贊了他們的義舉,又當場考較了一些士紳和其子弟的才學,對好幾人大為贊賞。
小自耕農張二牛還被做為農民代表受到皇帝接見,他與一百多個農民、佃戶、商販、工匠、伙計等一起拜見天子,皇帝給他們賜茶、點心,跟他們聊了一上午,問了許多問題。
張二牛一把年紀,既激動又緊張,但面對皇帝的點名提問時,雖然說話都結巴,但還是把能想到的都一股腦的說了,皇帝甚至還拿筆做記錄,一一給他回復。
張二牛提出的問題,其實是所有農民們都關注的,就是現在的這個畝稅二斗,然後每畝再攤丁二升,再加二升二合火耗,是永制嗎?
真的添丁而永不加賦嗎?
真的不再有攤派、加征這些嗎?
「沒錯,人丁滋生,但也永不加賦,我朱以海頒下定制,田賦、丁銀、火耗都永遠都是這個數字,也不會再有額外的丁役、丁銀,附加、征派這些。」
張二牛面色通紅,跟當年娶親時那般激動,「可如果縣里要辦事錢不夠呢,比如說修河、修路,或是縣里差役工食銀不夠,公使錢不夠,縣里驛站接待費用不夠,養馬銀不夠,也不再加征攤派嗎?」
「朕可以告訴張老漢,定制就是定制,以後農民的負擔就是這些,永不再加。如果朝廷開支不夠,或地方開支不夠,不管是要修什麼工程,還是公使銀不夠,也不會再向農民加派。」
「那不夠怎麼辦?」張二牛問出大家心聲,朝廷沒錢,官府沒錢,不像百姓加征向誰加征?
朱以海笑著告訴大家,農民收入有限,如今的畝征二斗四升二合,雖然說是經過折算稅畝,把上中下各等田,把各種大小畝,全統一折算成標準稅畝來征收,不會出現好地壞地都一個稅率,好田畝收三石收二斗四升二,差田畝收八斗,也收二斗四升二的情況。
現在這個稅率,正常收成下,大約就是十稅一,甚至是十二三稅一之間。這個稅率在朱以海看來,其實已經不低了。
明初太祖定制,對農民普遍是三十稅一,一畝也就幾升糧,但對比現在,以前那個三十稅一,其實只是部分負擔,大頭是役,另外各種加征也多,所以到崇禎朝,許多農民實際負擔已經要達到四五成,一遇災荒等活不下去,尤其是還得承擔連帶稅賦,別人逃荒了,你得替他補上。
現在朱以海說不管什麼情況,農民一畝地只征二斗四升二,還是稅畝。
大家實是不敢相信。
「朝廷會固定農業稅,固定地丁,以保證農民的負擔不高,能夠溫飽。至于說國家開支、地方開支,還會有工商稅、鹽茶煙酒礦專稅,有海關稅,有厘捐以補充,甚至國家還有手工業、貿易、和買等財政收入補充。
若遇一些突發情況,如戰爭軍費額外增加、大災大疫開支,朝廷也可以發行債券,向民間籌集資金,有息借債。以後情況好轉,再慢慢還本付息。」
甚至以後會增加一些其它的稅種,諸如車船稅、資源稅、財產稅等,如現在的土地契稅一樣,能征的稅很多,前提是合理。
要減輕農業稅,尤其是取消人頭稅,得按資產、交易、所得等收稅。
只盯著農民征收,按畝按人頭征,雖然簡單方便,但其實極不合理,要想征到更多更合理的稅收,還得是工商、資源等地。
實在不行,還能發債嘛,合理的發債,其實是很有必要的,後世哪個國家都有發債。
更何況,除了收稅,國家收入也還有其它渠道,諸如賣地賣礦,國家經營所得。
《青葫劍仙》
張二牛等老農民不理解這些,但他們得到皇帝親口保證說以後農民種地只征這麼多時,一個個都開心的笑了。
雖然他們也未必全信,但他們認為起碼這位大帝在位一日,可能這個政策就不會變,也許等將來新皇繼位,會頒新的政策,但看大帝這麼年輕,怎麼也還能再活三四十年吧,那他們就有三四十年的好日子過啊。
張二牛甚至暗暗心想,要是大帝能活個百歲就好了,這樣農民就能有六七十年的好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