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淄川並沒有過多停留,便率軍往章丘而去。
雖然大臣們認為淄川已經靠近濟南,可駐蹕于此,遙相指揮。可朱以海又哪是願意躲在後方听消息的人,真要是這樣,他干脆就留在登州好了。
「章丘有明一朝,出了一百四十八位舉人,三十六位進士,人文之鄉,去年韃子北京會試,章丘還出了四名同榜進士。」
朱以海登上長白山,望著山下章丘城,听說去年出了四個韃子進士後,不由的感嘆,「朕還以為章丘鐵匠天下有名,鐵鍋打的好,倒不成想這章丘讀書人也多啊。」
「章丘鐵匠確實天下有名,據說唐朝時就稱山東章丘冶鐵天下首,唐長安二年,章丘還出了位武狀元。」
前年出了九個舉人,去年中了四個進士,這個縣確實科舉成績不錯了,只是他們都是參加韃子的科舉。
望著山下軍營相連,章丘城坐落山下河畔。
青磚小瓦,楊柳依依,竟然有幾分江南的感覺。
「陛下,李縉明等章丘士紳求見。」
「可是那個梭莊村李縉明?」
梭莊村李氏很有名,因為這個唐代建村的千年古村,在明末出了三代七舉人五進士,可謂非常了得。
李縉明也是去年去北京參加會試中得進士的章丘四進士之一,他有個哥哥李縉征,天啟年中進士,官至彰德知府、工部郎中。
他在崇禎朝還為其祖母夏侯氏上表奏請表彰,得到恩準,崇禎八年在村中落成節風可風牌坊。
李縉征崇禎十四年死于任上,李縉明和弟李縉益在前年在濟南同中舉人,去年李縉明在北京中進士,李縉益落榜,今年韃子開恩科,李縉益金榜題名。
一個村子的大戶,三代人出了七個舉人五個進士,確實是非常了得了,尤其李縉征三兄弟那是親兄弟。
「既然來了,那就見一見。」
章丘的建城歷史遠到北周時,初名高唐,後來改名章丘,一直延續至今,明代時也幾次加固城池,修成一座石城。
距離府城不過八十里,章丘本來是駐了不少綠營,但面對神策軍的到來,他們還是開城投降了,沒有做抵抗。
城中的士紳百姓倒也免去一場戰亂。
士紳們推舉李縉明等做代表,前來朝見天子,也是希望能夠得到朝廷優撫。
他們也自知這幾年歸順清廷,深知理虧,于是剪了發辮,換回漢服,還籌集了一大筆銀錢來進貢天子。
人沒到,禮單倒是先送上來了。
黃金五百兩,白銀萬兩。
這筆錢若是放在崇禎年間,絕對很多,因為崇禎再怎麼哭窮,向百官借錢,大家都不會願意掏,哪怕大學士都頂多能出個幾百兩銀子。
放在現在,不多。
因為對章丘的這些士紳大戶來說,湊這點銀錢不算難。
章丘人文之鄉,靠近府城,很富庶。
章丘的冶鐵確實很有名,古稱鐵匠之鄉,漢武帝時全國設鐵官四十八處,章丘有東平陵冶。
章丘的鐵匠,始于春秋,興于西漢,而盛于大唐,到宋明也是經久不衰。
這得益于他們的有利條件,章丘自古有三多,打鐵師傅多,出門商人多,藥材店鋪多。章丘方圓百里,有著豐富的鐵礦、石灰石、耐火土、煤炭等資源,為冶鐵提供了很好的條件。
明代之時,山東廚子們主導宮廷御膳,魯菜也成為官菜,無論宮廷宴飲,還是官場應酬,魯菜都佔據重要的一席之地。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做海參、鮑魚、燕窩、魚翅、烏魚蛋這些,真材實貨,精烹美制。
而每個魯菜廚師,都有一口來自山東章丘的鐵鍋。
章丘這麼一座千年古城,人文薈萃,科舉有名,舉人進士出的多,官員也多,而鐵礦、煤炭這些礦產多,所以也有一大批礦老板,他們千牛招牌的鐵匠、藥材也做的很有名,所以章丘的那些大戶,身家真的很殷實。
不是簡單的佔有田地多,而是兼營采礦、冶鐵、藥材等等,甚至魯菜里還有個章丘幫,在外開酒樓的許多,以前在北京就有幾十家章丘人開的酒樓,據說跟福山幫有的一拼。
礦老板、藥老板那都比地主賺錢多了。
早些年又沒什麼礦稅商稅,只要上下打點孝敬到了,這銀子嘩啦啦的賺。
朝廷征收時他們一毛不拔,韃子來了卻沒少進貢。
現在紹天大帝來了,這些人也早早听說了孫之獬的下場,也怕啊。
趕緊湊了五百兩黃金,一萬兩銀子送來。
「罪民拜見聖皇!」
李縉明、李縉益兄弟帶頭,一群章丘士紳大戶跪拜天子,李縉明還雙手捧著章丘的賬冊戶籍等呈給天子,李縉益則捧了一盤子章丘的土,這象征著章丘歸附大明。
朱以海接過,翻看著,也沒叫他們起來。
李縉明送來的這賬冊數據倒是挺詳細的,上面登記按萬歷年籍冊,章丘縣人丁五萬九千多,有地人丁五萬四千多。
韃子之前就是按這個萬歷末年的戶籍冊征稅的。
有地丁口,每丁征銀一錢八分,無地丁口,每丁征一錢二分。
鄉紳舉貢優免了一千二百余丁。
原額大糧三等地,將近一萬四千頃,上等地有七千多頃,拋荒上地一千六百多頃,另外墾荒地未上報登記,寄莊地。
地丁共征銀七萬三千多兩,征米兩萬二千多石。
這還是萬歷末年的老黃歷了,韃子就按著這個來收稅,實際上山東章丘明末時被韃子入關搶掠幾次,後來登來之亂、闖軍入山東,再清軍南下,反正戶口人丁逃亡了許多,田地也荒蕪了許多。
但韃子不管這些,就按著這一百多萬畝田,近六萬丁來征。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正稅,附加的還有很多,更別說什麼浮收、火耗這些了。韃子駐防八旗還跑馬圈地,沒收王莊、官田等等。
章丘的人丁數跟府城歷城縣的六萬多相差不大,比起一萬多丁的鄒平等縣,超出數倍。
李縉明等明顯也是知道淄川那邊的情況的,所以把這冊子上呈後,又表示他們願意把過去章丘縣稅賦欠繳、地方官府虧空,全都包了。
他們這些士紳地主們承擔下來,補齊。
甚至過去墾荒後未申報登記的田地,一些無主地,還有王莊、官田、軍屯田等等都會主動清理上報。
這滿滿的求生。
之前韃子已經對章丘搞過一次奏銷清繳了,他們也咬牙補繳清算了,現在又來一次,但卻是主動的,畢竟淄川那邊的事情,說清楚也不清楚,各種傳言都有,現在大軍雲集,誰知道會是怎樣。
主動點吧。
朱以海拿出個折子,對跪在地上的章丘一眾人道,「朕這里有份也有個數據,章丘總耕地一百一十七萬畝,其中水田五千余畝,水澆地七十余萬畝,旱地二十五萬余畝,園地有二十余萬畝,林地有六十余萬畝,草地還有一百多萬畝‧‧‧‧‧‧」
「章丘六個鄉,擁有的耕地數量都是很多的,是重要的產糧大縣。」
「另外本縣鐵礦、煤礦等眾多,各種冶鐵等作坊也多。」
面對皇帝拿出來的數據,李縉明心頭大震,他是本地大戶,對于縣里的實際情況當然很清楚,畢竟李氏家族也有許多人在縣衙執掌六房,真正的一手數據他都有。
韃子拿著萬歷末年的丁、田數字征糧,其實問題很大,根本不準確,但韃子不關心這個,只是要征上稅賦去就行,不夠就加征。
具體的是下面人自己想辦法搞定。
可現在紹天帝說的這些,尤其是這個田地數,跟他掌握的基本上一致,精確到各種田地的準確數字。
他敢肯定,絕對是有人把縣衙掌握的真實數據拿出去報告了紹天帝。
還絕對是縣衙里有比較重要地位的人,起碼也是典史、六房書吏這樣的人。
掌握著真正準確的田地數據,就意味著能精準的征稅。
皇帝的這個數字,里面有歷年墾荒未報之地,也包含各種王莊、官田、軍屯等,總數字就是這個。
皇帝還告訴他,章丘的地可以折算成標準稅畝九十二萬余畝。
那麼按現在新的地丁銀稅率,總共就是二十二萬多石糧。
而之前萬歷朝的這個稅額,是七萬多兩銀,兩萬多石米,若是按現在一兩多一石糧,折算下,萬歷朝這個大約不到現在的一半。
當然,萬歷朝時糧折銀,一石有時只折四五錢銀,七萬兩能折算到十幾萬兩銀子,倒也差不多。
可以前還有附加火耗這些,現在卻是全部了。
「過去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爛賬舊賬,也就一筆勾銷了,今年的地丁銀也一並免除。」
「從明年開始,就按紹天新法征收稅賦,按這九十二萬稅畝征收二十二萬多石地丁糧本色,」
田賦丁銀從明年才開始征收,但是工商稅、厘捐、鹽茶煙酒專稅、礦產稅、契稅等卻要從明軍光復章丘日開始征收。
李縉明等有些不敢相信,還是表示本地士紳地主們都願意承擔過去的欠繳虧空等。
「你們真要有這個心,就學習一下淄川,在地方修建義倉,捐些糧到義倉里,災年救濟饑荒,平時幫扶孤寡,士紳聯合管理,縣里呢派一二人協助,把賬目按時公開,這樣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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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川開了個頭,畝捐二升為義倉糧。
已經被皇帝認可稱贊,所以現在也成了個標準。你有錢可以捐更多,但有地的最少畝捐二升,這不是稅,而是地方義舉。
朝廷也不用這筆糧,僅用做本地救濟災荒幫扶孤寡之用,縣里也不直接管理,只是派一兩人協助監管而已。
這樣一來,就相當于大家存了筆公共救災積金了,取之于民還是用之于民。
雖然章丘的士紳們願意主動把先前的爛賬清算補平,但朱以海還是拒絕了,山東百姓被韃子也禍禍的不輕,章丘雖受黃河水災影響不大,但這幾年也被各種橫征暴斂,征來征去,最後還是傷害百姓。
就算士紳豪強願意承擔,但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也沒必要干。
真要他們補,他們也得變賣田地,甚至出讓礦山等等,這樣搞並不利于長治久安,差不多就行了。
他們捐上來的這筆金銀,朱以海最後倒是收下了。
當然,也給予了回報。
賜給這些士紳們牌坊一座,以示表彰。
另外給他們子弟一個國子監名額,甚至如李縉明兄弟這樣參加韃子科舉獲得舉人、進士名額的,也不追究,允許保留他們之前在大明取得的科舉功名,並可以繼續參加科舉考試。
甚至章丘縣衙、團練、鄉里保甲,也還會優先選用這些士紳們充任。
朱以海甚至有幾分大言不慚的說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說的這些士紳們一愣一愣的,當然對于這個結果也是非常高興,甚至有幾分意外之喜的。
雖然以後沒了士紳優免,官紳一體納糧,按畝征收地丁,甚至以後還得征工商稅、厘捐、礦稅等等,他們士紳不士紳,也沒半點優免特權,可起碼現在這關不是過了嗎?
若是在崇禎年間,北京的崇禎帝敢跟他們搞這些,他們肯定得跳起來,但是現在,他們卻覺得長松口氣,覺得紹天大帝十分仁慈了。
起碼比韃子那種跑馬圈地,逼迫投充,甚至橫征暴斂要好太多了。
這就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區別。
朱以海還特意讓這些士紳們把家族年輕子弟喊來,他親自考量了一番,書讀的好的文章寫的好的,甚至直接就特旨安排入國子監讀書,而且還不佔用給他們的那個名額。
就算文章一般的,但只要長的高大健壯,也不管是否精于騎射,也特旨錄用他們進東京士官學院學習。
這也是個出息路子。
「也到飯點了,就都留下來與朕一起吃飯。」
仍舊是皇帝帶著去了御營巡視,然後留在一個營中一同用餐,饅頭窩窩加亂炖湯。
李縉明有些戰戰兢兢的吃完這頓飯,最後拜謝離開,路上跟兄弟縉益交待,「回去趕緊把那些寄莊田、墾荒未報田,還有侵佔的官田全都清理交給衙門,一畝也不能留。」
「義倉得趕緊牽頭籌建起來,除了按畝納二升外,咱家再額外捐五百石糧。」
「捐這麼多?幾萬斤啊!」
「都這個時候了,還舍不得這點糧?只要這次安然過去了,以後安安穩穩的,多少個五百石沒有。咱家上萬畝地,一年光收租就上萬石糧,別因小失大。」
「還有,回去趕緊好好讀書備考,明年恩科,咱們兄弟都要去參加,這是根本。」
李縉益听說又要考科舉,不由的頭痛,「咱們在北京清廷那考得進士,可這也是因為參加考試的人不多,尤其沒了南方士子,現在要去東京考試,那可基本都是南方舉子,咱們考的上嗎?」
「紹天朝有南北兩榜,咱們去考也是北榜,怕什麼,既然能在北京考中,在東京也一樣,只要用心就行,我看最好是交待一下家里,咱們現在就直接去東京備考,」
李縉益听了覺得也有道理,「嗯,現在過去還能拜訪下東京官員,也能跟南方舉子們交流交流。」
「把家里年輕人都帶去東京讀書,能進國子監的進監,不能進監的跟著讀書,現在章丘這里也不太平,馬上要打大仗了。」
「哥,你覺得打不贏?」
「打肯定打的贏,可就不知道得打到什麼時候,章丘離濟南這麼近,太危險,去東京安心讀書、備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