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關。
關下,清晨的白霧中,鑽出一騎。
守關的八旗立即查看,卻是一名疲憊的女真老婦人,她見到八旗,拿出一封信來。
尼堪趕到時,那老婦人卻自盡了。
她一家人都在潁州被殺,就剩下她一人,這次被帶來送信,信到,她也不想再活了。
從關外到關內,從北京到潁州,這一路來,曾經有過興奮欣喜,也經歷了煎熬絕望,如今終于解月兌了。
生命消逝的最後一刻,她眼角流下淚水,如果能夠選擇,死也不會讓家人入關的。
「將她安葬吧。」
尼堪接過信,仔細的看過,是大明天子給他的信。
天子重提之前女真人請降求和一事,還說女真人不守信用,說好的歲幣也沒給,撤兵也沒撤。
但大明天子仁厚,願意再給女真人一個機會,現在放開南陽武關通道,讓他們撤離。但限期一個月撤離,且禁止擄掠漢人百姓撤離,也不許擄掠牲畜牛羊,搶掠百姓糧草錢財等,否則這條撤離通道將會被立即封鎖。
一個月後還留在武關外的清軍,將都會被攻擊和殲滅。
看完,尼堪沉默了。
「朱以海這是何意?」
尼堪捋捋鼠須,似有所明白。
「估計朱以海也信不過吳三桂,所以想來個禍水東引,讓我們跟吳三桂打起來,然後他好坐收漁人之利。」
這是陽謀,尼堪明知,卻也無力。甚至心里還得感謝朱以海的網開一面,此時明軍各路精銳圍逼過來,他們要是再不撤,就徹底的要葬送在這。
此時就算知道被趕去關中,是要借刀殺人,卻也顧不得這些。
「趕緊派人給荊襄各處傳令,趕緊撤來武關,不要擄掠人口、牲畜,帶上金銀、糧食就行了,要快。」
‧‧‧‧‧‧
「報,大王,白河城失守!」
鄖陽城中,一名家丁飛奔進來稟報,白河縣城失守了。
「他們來的好快!」
鄖陽王王光恩焦躁不安起身踱步。
「大王,撤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數名部將一起勸說。
可王光恩卻猶豫不決,他本是關中饑民,為了求活而造反,後來見官軍十面圍剿,便轉接受招安,為大明堅守鄖陽數年,紹天稱帝,他也得了嘉獎封賞,封侯爵拜提督,鎮守鄖襄一帶,可以說極大的滿足了他。
只是後來朝廷的整編裁軍引發他極度不滿,最終在韃子的封王誘惑下他改投清廷,得封鄖陽王,仍領鄖陽提督等。
他守住了自己的地盤。
亂世之時,他一直緊守一個理念,那就是必須得有兵有地盤,其它都是虛的。誰要動他的兵和地盤,那誰就是要他的命。
他就可以翻臉。
只是誰又能想到,這幾年間,局勢已經到這地步了。
「尼堪和巴思哈他們怎麼能跑,他們現在一撤,這山南豈再屬大清?」
王光恩不想撤,多年亂戰,好不容易有了這塊地盤,他早視為禁臠私土,現在撤了,哪還有他立足之處?
「大王,吳三桂反正歸明了,要不,咱們也再反正?」房縣協鎮參將高士清提議。
廳中沉默。
諸將都沒反對,這些將領有部份是隨王光恩在鄖陽戰斗多年的,也有些是降清後派來的,平時也是勾心斗角,但此時卻面臨著共同的處境。
王光恩很糾結,現在也後悔當初叛明。
可想再反正,又怕明軍不會接受。
「要不先派人去試探一下?」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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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一天後,再傳噩耗。
鄖西縣城再被攻下,守將崔士仁直接就投降了,帶頭攻城的正是王光恩的兩個弟弟王光泰和王昌,兄弟倆現在一個是屯鎮副將一個是參將,卻還都掛著侯爵。
兩人率軍前鋒,殺到鄖西城下,剛放了幾炮,崔士仁直接就打開城門出來投降了。
高必正與郝永忠、劉體純等也是從竹溪、房縣、竹山等地集結屯兵,翻越武當山,打造木排,順堵河而下。
一舉攻佔黃龍鎮,接著沿武功山北麓,再奪堰店、小嶺鎮,迅速往均州趕去。
漢水兩岸出擊。
「大王,快下決定吧,均州若被圍住,咱們可就被斷了去路,徹底被圍住了。」
鄖陽雖然偏僻,但其實卻也是四通八達,漢水往上可通興安、漢中,順漢水而下可通襄陽武昌,經勛西可往關中商洛,經房縣可抵荊州。
往東北經白疊關還可以進入南陽府的淅川,可以進入武關道。
但現在只剩下了兩條路,去淅川或是去襄陽。
本來當初鄖襄都是王光恩佔據後降清的,他甚至一度想把南陽也給佔了,但後來韃子卻派了宗室巴思哈前來坐鎮襄陽,表面理由是加強防御,解王光恩後顧之憂,實際上就是搶他地盤,擠壓他空間。
均州、谷城等也被巴思哈一點點佔去。
王光恩只剩下一個鄖陽,結果在興安兵敗後,高一功李赤心劉體純赫搖旗等大舉進攻,最後把武當山以南的大半鄖陽奪去,王光安只勉強維持著武當山以北的漢水三縣。
這點地盤,養兵根本養不起。
巴思哈還不斷來抽他的血,勛南的高必正,興安的賀珍,還不時的來騷擾,王光恩早就困頓不堪了,他手下的兵將也早就不滿。
如今他們實際上就剩下了一座鄖陽城而已。
要麼逃,要麼降,沒有第三條路。
明軍一圍過來,根本無法抵抗。
當年王光恩雖然在這里守城抵抗闖軍三年,但如今三天可能都抵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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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鄖陽山高路陡,但高必正、王光泰等都是在這里盤踞了數年,早習慣了這邊的地形,他們的兵也大多是本地人,如今轉為屯鎮,分守各地,分田屯守,短短幾年,際遇大變,許多原來的饑民、流賊,如今也都溫飽了,甚至在朝廷的好政策下,還由軍鎮出面給他們娶到了媳婦,娶妻生子,安家落戶。
雖然總體條件還比較艱苦,可起碼有了立身之地,就算是草屋三間,也終于不用再飄泊,三餐簡單,可一家妻小都能果月復。
不用再四處飄泊,不用再忍凍挨饑,甚至不用擔心賊匪亂兵。
溫飽、安穩。
這些屯鎮兵都很感激朝廷,所以集結令一響,都爭相拿起武器趕到屯堡,點到名的興奮萬分,沒點到的甚至很失落。
他們並不怕打仗。
打仗是報答朝廷給予如今的這一切,也是一個不錯的掙錢路子,出征就有行糧,立功、繳獲還有賞賜。
地里刨食雖然安穩,但這里確實偏僻落後,沒有什麼額外收入,溫飽之後,大家總想著過的更好些。
勛襄境內多山,卻也有不少河流。
屯兵們嫻熟的扎起木排竹排,利用起這些水道行軍、運輸,進軍迅速。
屯兵們極為積極,都視之為掙錢拿賞的好機會。
鄖陽駐守的是高必正的這個屯鎮,麾下人馬分駐在武當山以南各縣鄉,之前他們也數次越過武當山,到山北漢水南岸掃蕩,每次都能滿載而歸。
這次听說要順著漢水一路打到襄陽甚至漢陽武昌去,大家就更興奮了。
現在也不是農忙時節,雖然天氣熱,不過山里還比較涼爽,出來也不耽誤家里。
朱以海給這邊各屯鎮的命令是不要出太多兵,各屯鎮挑一些精銳就行,各鎮加起來兵力很多了,出兵太多,既會影響後方屯耕生產,甚至也會加重軍需負擔。
可高必正等都怕別人立功,都是盡量多召集兵馬,至于說糧草供應這問題,他們跟屯兵們約定,屯鎮出一份行糧,然後屯兵們自帶一份干糧,最後是半月到一個月的,以炒米或炒面為主。
屯鎮與大家約定,沒點上的屯兵可以自帶干糧以自願形式從征,沒有行糧,甚至屯兵的子弟也可以自願隨征,自帶干糧,屯鎮不供應他們糧草裝備等等。
但是所有戰場繳獲,他們都可以分賞,斬獲等雖不能升級,但可以授賞。
所以明面上高必正的鄖陽屯鎮出精銳屯兵三千,實際上來了一萬多,父子兄弟相隨,好不熱鬧。
一萬余人馬行走在大山里,雖然缺少騾馬,但他們卻很擅長利用水道,就地取材,伐木砍竹扎起簡易的排子,順流而下,人和物資一起運,性價比極高。
七月。
高必正、郝搖旗、劉體純等一萬余人馬,掃平了鄖陽漢水南岸各鎮後,大量船、排順江而下,路過鄖陽不打,而是順流到了下游的均州,兵馬圍住了襄陽府西大門均州城。
數天後,王光泰王昌兄弟倆也率軍抵達鄖陽城下。
緊接著興安府屯鎮的賀珍、孫守法、姚科等也抵達鄖陽城下,將城團團圍住。
王光恩派家丁出城,與明軍談判。
但明軍卻並沒回復。
幾天後。
國姓爺朱鵬飛、朱定國也領著兵馬自漢中順水而下,抵達鄖陽。
此時鄖陽大軍雲集。
王興恩搖擺不定,也徹底失去逃跑的機會。
他在明軍圍城前,主動的把外圍的兵馬全都撤入了城中,王光恩在給明軍的信里說他城中還有兩萬余人。
實際上是把全城人都算上,才兩萬多。他此時兵馬不過萬余,而且極度缺糧,根本無法堅守,尤其是軍心皆無,毫無斗志。
孫守法、賀珍、王光泰、姚科等都在等朱鵬飛和朱定國這兩位皇帝義子國姓爺的到來,尤其是皇帝早就指定朱鵬飛為此次鄖襄方面的行營都督。
「國姓爺,王光恩想要投降,卻又還心懷幻想,有許多條件。我們沒有理他,他這幾天已經自己把條件降了許多了。」孫守法向朱鵬飛稟告,在高斗樞入朝升工部尚書後,現在孫守法是陝西巡撫,因陝西還僅收復漢中興安兩府,實際也只管轄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