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朝廷加封的旨意可以謝恩領旨,但大哥可以找借口不北上,以我鄭氏如今之勢,朝廷又能奈何?」
鄭鴻逵更年輕,也更有野心。
如今天下大亂,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明清正在中原混戰,這四川還有個大西皇帝張獻忠,雲南又反了個土司沙定洲,殺的黔國公都到處逃竄。
荷蘭人兩千兵就能佔據台灣最肥沃的大員一帶,呂宋的西班牙殖民者數量也不多,但華人卻也有數萬人。
鄭氏海上實力在南海絕對比這些荷蘭人、西班牙人只強不弱,人家幾百人幾千人就敢佔澳門佔香港佔台灣佔呂宋,那他們鄭氏如今要錢有錢,要船有船要兵有兵,何不膽大放大一點?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朱以海一個落魄喪家的藩王,還是疏藩,都敢舉旗起兵,先稱監國再稱皇帝,鄭氏的本錢難道不比朱以海厚?
趁著現在中原大亂,鄭氏要做的就是加緊控制福建,奪取台灣,這樣一來,海峽兩岸,進可攻退可守。
先割據八閩,再圖兩廣。
中原亂由他亂,趁這空當先把三省拿下,到時五嶺雄關一堵,北軍無法南下,他們安心發展,通商貿易,訓練兵馬,完全可立于不敗之地。
不論是到時趁中原兩敗俱傷出兵北伐,奪取中原,還是說封關據守嶺南,轉頭去爭奪呂宋,甚至將來收復安南,建立一個沿海的鄭氏王國,這都是可以努力的。
「我們有此實力,為何卻要將這基業拱手讓給別人?」
「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鄭芝龍沒出聲,他沉默了一會,習慣的從身上掏出一個銀盒,打開,里面是煙絲和紙片,他熟練的撮起一撮煙絲,放在紙片上開始卷起來,很快一支卷煙完成。
夾在手中,又細思量了一會。
最後放入嘴中,取火點燃。
吸一口煙,鄭芝龍搖頭。
「我閑暇之時也會讀讀書,尤喜讀史,平時呢也沒少听評書看戲,這秦皇一統以來,經歷多少王朝,多少開國帝皇,有王侯將相稱帝者,也有乞丐和尚的,但卻沒听說過這強盜、商人有誰當了皇帝的。」
鄭鴻逵急道,「大哥錯矣。」
「就說晚唐五代十國的那些皇帝,後梁皇帝朱溫先給地主家幫佣放豬,後來投黃巢軍中為賊,不也代唐立梁?
再說黃巢,本是一落第書生,後來販私鹽,也攻破兩京,建立了齊國,我花開罷百花殺啊。」
「前蜀皇帝王建,年輕時是個無賴,以殺牛、偷驢,販賣私鹽為業,被鄉人稱為賊王八,後來也當了皇帝。
「楊吳的楊行密,農夫出身,加入叛軍造反失敗,後應募為兵,最終割據江淮,建立吳國,當了皇帝。」
「在咱們閩地建國的王審知,他們三兄弟也都是加入唐末農民軍,最後入閩建立了閩國,當了皇帝。」
「南楚國的皇帝馬殷,本來只是個木匠。」
「南平國皇帝高季興,早年更只是朱溫義子朱友讓的一個家奴而已,後來屢立戰功,鎮守荊南,開國稱帝。」
鄭鴻逵一連舉了多個例子,都是身份卑賤之人。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這大順皇帝李自成,那是驛卒出身,大西皇帝張獻忠,打小販紅棗的,後來做捕快,再投邊軍,最後為賊。」
「大哥,時勢造英雄也,帝王何論出身?漢高祖劉邦不過一亭長,宋武帝劉裕家貧靠打柴捕漁賣草鞋為生。」
鄭鴻逵當初在兩京時,就看透了大明的腐朽與不堪。
相比之下,鄭氏如今的條件非常好,財力雄厚,這海上貿易和令旗一年的收入,遠超大明國庫,甚至超的太多。
朱以海北伐,打出赫赫威名,可他才多少兵?
且基本上都是新兵。
朱以海能做到的,他們為什麼做不到?
鄭家的軍力絕對還在朱以海之上。
所以何必委身去听從朱以海?
但是鄭芝龍卻仍然還是搖頭。
鄭鴻逵極為失望,他不由的想到了當初天啟四年時,他們在日本時,還奉顏思齊為盟主,當時大家還密謀起兵推翻日本幕府,要在那里建立國家,尊明為宗主。
當時二十八位海商海盜盟誓,可惜起義前事泄,他們被迫倉促出逃,他們後來去了台灣,準備以台灣為基業,派人前往漳泉招募移民,用僅剩下的十三條船一邊開展貿易和劫掠,一邊在島上建立移民營寨,招募了三千多移民。
可在天啟五年,才三十七歲的顏思齊染病不治而亡,鄭芝龍娶了顏思齊的女兒,繼承了這份基業,被推為新盟主。
成為盟主後,鄭芝龍召集了十八位有名望的海商海盜,歃血為盟,結拜兄弟,稱為十八芝,人人名字帶芝。
在成立十八芝後以兩年時間,就消滅明朝水師提督俞咨統領之福建、浙江水師及買辦武商漳州幫許心素。
但不久後,在面對朝廷的招安後,十八芝最終還是分裂了,鄭芝龍率領一部份兄弟歸附明朝,成為一官黨,另一部份另立門戶,如劉香李魁奇何斌郭懷一等。
後來其它人陸續被一官黨所消滅。
當初他們在台灣的時候,十八芝聲勢極大,雄霸海上。
尤其是他們很輕松的就擊敗了明朝的福建浙江水師,以及漳州幫大海商許心素,可以說在那一戰過後,他們已經成為海上霸主。
在接下來的發展方向上,十八芝不少人都認為應當以台灣為根基,趁明朝水師已敗,出兵奪取福建沿海金廈等地,自立旗號,就如同他們當年在日本與顏思齊他們所謀劃的一樣,要建立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王國。
但是鄭芝龍這位盟主卻不同意,他堅決要以打促和,以打促招,他要讓大明來招安他,理由是他們只是一群海商,是不可能斗的過大明的。
最終十八芝談不攏分裂。
如果說當年十八芝實力還不算強,但時隔多年,現在的一官黨的實力已經遠超當年。他們當年在台灣移民不過數千,船也不多。
但現在大小船數千艘,幾乎控制整個福建,甚至一年收入有幾千萬兩銀子,兵強馬壯。
這等實力,偏偏中原混戰,大明已經崩塌,那還猶豫什麼?
可鄭芝龍仍然還是退縮猶豫了。
「大哥!」
鄭芝龍彈了彈煙灰,緩緩道,「成大業者,得有天命。」
「之前,我本以為闖王李自成有天命,能坐北京,可隨建州女真入關橫掃中原,我又以為異族要統治中原。
但是現在看來,大明氣數未盡,朱家仍有王氣,魯王才是真命天子,你看那氣吞如虎的氣勢,就算明太祖當年也沒有這麼猛!」
「魯王在台州振臂一呼,眾者雲集。率提六師北伐,戰無不勝,所到之處,無不擁立,憑什麼?就因為大明朱家二百八十多年的天下,人心仍在。」
鄭芝龍雖然才四十出頭,但從十七歲出去闖蕩江湖,走南闖北,繼承了李旦、顏思齊兩位大佬的家業,又憑著自己的努力打拼才有今天,但並不是一帆風順,每一步都走的很艱辛。
天啟年在日本謀劃失敗,被迫倉皇出逃台灣。
十八芝的分裂,朝廷的圍剿,都曾經讓他差點萬劫不復。
多少東南海上的梟雄,可如今又還有誰呢。
鄭芝龍在關鍵的時候能狠的下心來,敢豁的出命去,但是他不會草率。
他不是那種紅眼的賭徒。
當年十八芝的劉香等兄弟們都力勸自立旗號,甚至建國稱王,但他拒絕了。
如今親兄弟鴻逵又勸說他割據自立,思來想去,鄭芝龍還是搖頭拒絕了。
如果天不生朱以海,或許如今這局勢下他真有可能割據自立,當然,這也只是也許。沒有朱以海,或許大清已經穩定江南了,那鄭芝龍更大的可能還是通過洪承疇與清軍請求招安。
往前一步,自立為王,誘惑很大,但風險更大。
鄭芝龍很謹慎。
「現在這樣也很好,我北上入朝,成功南下。鴻逵和芝豹你們留守,控制福建,到時成功去台灣。」
「咱們進可攻,退可守,保有余地。」
鄭鴻逵卻只能無奈的嘆息,「大哥,這種事情,不進則退,哪還有什麼進可攻退可守的兩全之策?」
「你難道沒看到南下的不僅是成功,還有御營八千兵嗎?那八千人可不是成功的家丁,那是皇帝的御營親軍,那還有多少個副提督、總兵、都監軍、副將、參將等,他們听成功的還是更听皇帝的?」
「再者,大哥難道還不明白,皇帝新設台灣巡撫,還把漳泉和潮州劃進去,這是何用意?」
「何騰蛟、丁魁楚,甚至瞿式耜、張名揚他們都要過福建去打台灣,這麼明顯的假途伐虢之計,難道大哥看不出來?」
「這一路路兵進來了,大哥又走了,那時,這福建可就不是咱們說了算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鄭芝龍又豈會看不出這些,但皇帝的這些部署,他又無法拒絕。
他若敢公然拒絕這些兵馬入境,那就真的視同謀反,到時兵戈一起,可就沒有轉寰余地了,他相信朱以海是敢發兵討伐的,現在湖南廣西那邊的忠勇忠武忠義等幾路人馬,可不就正被朱以海調兵圍剿,甚至被打的節節敗退到處逃竄,眼看已經朝不保夕了嗎?
「皇帝陛下待我鄭氏還是非常優厚的,這事就這麼定了吧,我帶五千人馬北上入朝,鴻逵和芝豹你們負責留守福建。
朝廷既然要打台灣,就讓他們去打好了,荷蘭人可不是那麼好打的,別看大員才兩千來兵馬,可就算咱們鄭家全力去攻,也未必能討的到幾分好來。」
鄭鴻逵愣了一下。
大哥難道另有打算,料到朝廷攻台會失敗?
如果是這樣,那這也許不是壞事,反而可能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