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灘,西川河。
漢三角城附近,灘上一個移民新村立起,海晏設縣後,大量內地貧民遷移而來,短短時間,已經陸續遷移來一千七百余戶,共計九千七百余口,還有許多駐軍的軍屬隨軍而來。
清早,郭守富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挑水。
剛來到這里,一切都從新開始,沒有現成的房屋,便臨時開挖地窖子,在地下挖個坑,上面用柳芭茅草蓋起來,好在來時是夏天倒還不會冷。
就是剛來時水土不服,有高原反應,有一小段時間很難受。好在他們並不是逃難來的難民饑民,他們是移民,朝廷有對接安置的人。
海晏縣將遷來的人迅速做了分流,劃分到各地建立屯莊,一開始一無所有,便搭臨時帳篷,然後挖地窩子,接著大家男女老少齊上陣砍樹挖土夯土蓋房子,修起了屯莊圍牆,可以不懼虎狼襲擾,還能阻擋風沙。
圍牆修好的同時,屯里的倉庫、食堂也修好了,緊接著一排排的民房也正在緊張施工中。
除了修房子打圍牆,海晏縣金灘鄉三角保第七屯的移民們,還搶著時間開荒種地,以及放牧牛羊搞養殖,一切白手起家,大家互幫互助,西海府、海晏縣還有三角鄉里,以及屯營、御營的軍官干部們,也都有派人來駐守蹲點幫忙。
甚至在那熱鬧又有些小亂里,第七屯小學還在秋天開學了,一天讀半天書,剩下半天幫家里干活,那些精力旺盛的孩子也有個拘束的地方了,學校到了晚上還能組織屯民們上一堂掃盲識字課,學一會官話。
對于移民們來說,學習官話比掃盲更重要,來自天南海北的許多移民,有的互相話都听不明白,雞同鴨講,不普及官話,會很麻煩,雖然官府也盡量是采用對點移民的方式。
比如海晏縣的移民大多來自雲貴川,而金灘鄉的移民主要集中來自于四川,三角堡的移民,又主要是保寧府等川北移來的,這樣的安排,也是為了能夠讓新移民盡快的熟悉,能夠在新的地方盡快立足。
郭守富從川北保寧來到這里,是以一個光棍移民主動報名來的,不是軍屬也不是官吏家卷,他原本是想報名參軍,但沒選上,于是以普通移民身份前來,跟同鄉的郭懷安不同,雖然郭以前也是礦工,但他是報名入選屯兵後分配到了海晏,現在又接了妻兒家小前來,家里分到了五十畝草場,一百畝地。
郭守富沒能參上軍,只能務農,因為光棍一人,只分到二十畝地,三十畝草場,現在他跟其余九戶移民,組成了一個生產互助合作社,大家互幫互助,一起墾荒耕地,也還養了些羊。
不過現在還沒什麼產出,主要還是靠按月縣鄉里發的移民糧。
挑了一擔水回來,郭守富又在想著當兵的事,他還是希望能夠參上軍。這段日子讓他越發堅信,只有當兵參軍才能改變出身,郭懷安就是最好的例子。
人家不僅分的田地多,而且糧餉待遇也不錯,特別是那每季都有發的新衣帽鞋子,讓人羨慕。哪怕只是個屯兵,那都是體面人了。
當兵的不僅朝廷分田地還發老婆。
做為一個光棍,郭守富現在非常羨慕郭懷安,自己光鮮體面有鐵飯碗,那份糧餉和田地在邊地能生活的很體面,他的老婆孩子們一來就還分了房子,雖然說也挺簡陋的房子,但那也是直接分的。
屯營學校招屯兵子弟上學,學費都不用出,書要是讀的好還有獎勵的米糧。
對他這樣的光棍來說,當兵就是最好的改變命運跨越階層的方式了,他又沒讀過書,考不了科舉。他唯一的本錢,也就是一條還算年輕的命,當兵好啊,糧餉豐厚穩定,而且就算是省巡防營的義務兵,當幾年沒能晉升士官退伍回來,也是能優先安排到縣鄉衙門做事,甚至推薦去皇家或是官營的一些產業里做事的。
再不濟就是去當個佣兵,去蒙古汗王台吉或是雲貴土司的軍隊里當個參謀、教頭,或者是佣兵,也還可以,再不濟去商隊或大戶做護衛,那都也不錯,總比挖礦強,礦工干不久,要麼命不好死在井下,要麼年紀大身體吃不消扛不住。
可惜現在當兵的機會難得。
因為待遇好,現在窮人們都爭相當兵,當兵不再是畏途,不再有好男不當兵的說法,當兵反而成了體面的差事,當上兵老婆都可以好好挑。
而就算士族豪強、貴族勛戚們,他們的子弟一樣爭相當兵,因為大明皇帝重視軍功,軍隊履歷是好常好的資歷,而有軍功更容易上升,如今朝中武將功勛集團的地位,可一點不比文官們差,甚至只要是能掙到軍功封爵的那幫勛臣,還是能夠壓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一頭的。
在這股風氣之下。
現在的大明朝,武人成為一個地位很高的階層,武官更是貴族子弟首選,大有幾分漢唐前期良家子為兵的特質,唐初時府兵就屬于精英階層,只有地主富農貴族官員子弟才有資格點選,一般人沒資格當兵。
說到底就是朝廷政策的傾斜,對武人的待遇豐厚,不僅僅是糧餉,而是政治地位,包括授分軍田,免征稅賦,不服雜役,以及軍功授勛授爵授官等等突破階層限制。
朝廷進取,武人地位自然高,而如果朝廷開始不再擴張,武人的地位就會不斷降低。
這些才造就了漢唐時代的軍人能戰和地位高。
而像是宋代給軍人黥面刺字,明代衛所兵幾淪為佃戶軍奴,武人被踐踏至泥底相比,確實天壤之別。
大明現在對武人待遇很好,軍功封爵的那些將領,都能分到一大塊甚至許多塊地,雖說大多是邊疆之地,也沒有免稅之權,但這些地數量不小,動則千八百畝甚至幾千上萬畝,哪怕邊地不值錢,但土地有許多特性,能夠成為發家立族之本。
更別說武人還可以出將入相,是可以進入內閣、進入總理處的,世封爵位還可傳襲子孫,爵位除了封地食邑折俸,是還有不少特權的,諸如封妻蔭子,子弟入國子監,或是入親勛翊武內衛、入講武堂等等,這樣的機會可是非常難得,相比起來,平民以前只能靠讀書,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一路考上去。
且科舉是不能世襲相承的,只能說培養子弟科舉之路,但相比起軍功封爵能夠直接傳襲土地、頭餃、恩封這些還是有些差距的。
「老六,」
「三哥,你怎麼來了?」
挑著水的郭守富剛到門前,就看到一身紅身屯兵軍服的郭懷安在門口蹲著抽煙鍋子等他。
「有好事,你要老婆不要?」
「要啊,三哥有合適的?」郭守富把水桶放下,笑著答道。
「要就行,是有個不錯的,還是你嫂子跟我說的,我們屯營的軍屬屯莊里有不少新來的屯兵家屬,有一戶也是咱們川北來的,是從巴州遷來的,他們家有個姑娘十六歲,你嫂子說長的很高,就是瘦點,但體格還不錯,尤其是大,一定好生養。」
「十六歲?她哥還是屯兵,只怕瞧不上我這樣光棍吧?」郭守富一听,有些猶豫。
「還有一個好事呢。」郭懷安拿出煙袋,遞給郭永富,里面有煙絲也有紙,讓他自己卷。「我接到任務了,我們屯營要派哨人押送一批物資去藏地江孜,到時要隨昆侖遠征軍去打那啥阿里的拉達克國,雖說我們這哨屯兵僅是運送物資的,但過去了總有些機會上場不是。
而且啊,咱們營長說了,許我們帶些自願隨同的子弟同往,一人最多可帶一個。
你願去不?」
隨征子弟,這個名目倒不稀奇,以前明軍衛所的正軍之外還有余丁,有時打仗什麼的,也會有子弟隨從,甚至在隋唐時代,府兵出征,就也經常帶著子弟自願從征,主要就是幫助去抓俘虜運戰利品看馬守營什麼的。
甚至草原上的游牧族部隊出兵的時候,也經常帶著子弟或奴僕負責打草谷,喂馬守營看押俘虜運輸繳獲什麼的,有時也一樣上戰場。
郭永富有些激動起來,他苦于找不到參軍的機會,想參軍的年輕人太多,但機會卻很少,許多人打破頭都想往里擠,連三年義務兵都難搶到位置。
「我听說這次昆侖行營目標很大,估計是要整大活,到時打完拉達克好像還要打什麼坎巨提、查謨、克什米爾什麼玩意的一些土邦小國,甚至可能還會跟莫臥兒帝國交手,咱們這次明面上朝廷只出兵一千五,另外征調衛藏等一萬三千五,但實際上還會調派一些人馬過去,主要就是調省營、屯營。」
嗶嘀閣
「我估模著只要過去了不管有沒有機會上陣,起碼有這經歷,那以後你再報名參軍,機會總大些?這要是真遇到戰事,那不就火線參軍了嗎?總比在這里干等著強,是吧?」
跟郭懷安一樣,接到運輸物資任務的部隊還有不少,都是部署在西寧、甘肅,以及安西一帶的人馬,且都是以地方屯營為主,公開給他們的任務是武裝運輸軍資糧草供給昆侖行營,其實是朝廷另有目的。
昆侖行營調動一萬五千兵馬,明軍只出動一千五御營,還是從衛藏和西域兩個方向出兵,也是有意減輕蒙古王公們的擔憂,要是直接出動上萬明軍,那他們就得懷疑大明是不是要直接搶他們地盤了。
只出動一千五,這就會給他們一個比較安心的感覺。就如現在明軍在藏地從駐軍五百,到駐喇薩和江孜各五百,都刻意維持五百的兵額,雖然明軍用民兵的名義,又各還有五百人的民兵營,甚至以商人、護衛等等身份,實際還各有幾百武裝,但起碼明面上,前後藏各僅五百明軍而已。
這個數字,就是一個比較讓人放心的數字。
朝廷明面上遠征軍只派一千五,但打著運送軍資的名義,調派屯兵過去,第一確實是武裝運輸軍資更安全,其次這些屯兵就是預備隊,既可是押送物資,也隨時能夠拉上戰場。
甚至還可以先以轉運、儲備軍資等為名,在且末、于闐、葉爾羌等地設立倉庫、軍驛、兵站等,這際性的進軍駐兵。
以屯營兵的名義行事,肯定更方便。
可進可退,不至于引起太激烈的反應,卻又能達到朝廷趁機進入那一地區的戰略意圖。
而調派一些屯兵運送軍資入阿里、回疆,又征發一些子弟自願隨軍,也是進一步減少明面上明軍的數量,畢竟屯兵本就是半農半兵的屯營,其子弟參與運送物資,他們連屯兵都不是,只是百姓。
「你要是願意去,我這就找我們營參軍給你弄一道文書,然後拿到你們鄉保這里報備登記,只要把手續辦好了,就可以隨我們一起前去了。」
「就算到時撈不到仗打,運送軍資也還有工錢的,不會白跑。」
「願意,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啊,謝三哥啊。」老六卷煙絲的手停了下來,很激動的道。
他骨子里其實還是個不安份的人,或者說不甘于平凡,不願意一直挖礦,所以拒絕了礦上死了老公帶著孩子的寡婦,也放棄了那份還算不錯收入的礦工工作,跋涉幾千里來到海晏,就是想來邊地屯墾當兵的,可沒當上兵,他並不願意安份的就做一個墾邊的農民。
雖然已經分了一塊地,等著他努力的開墾種植,辛苦汗水是能換回安穩和溫飽的,可他不甘心。
才二十出頭的他,更想出人投地,不想這輩子一眼到頭,雖然在幾年前,如今的這種生活,是那時做夢都不敢夢到的,但看到身邊的人,有更好的未來,他也羨慕向往,也想爭取。
得隴望蜀,本就是人性。
「假如到時昆侖遠征軍打下那什麼拉達克、克什米爾啥玩意的,要在那邊駐軍招兵,你願意在那邊當兵嗎?」老三抽著煙鍋一邊問。
老六想了想,雖然他對遙遠的什麼拉達克沒半點概念,只知道那定是在極遙遠的地方,就跟從川北老家來到這青海湖邊一樣遙遠,但他還是咬牙應下,「願意,我們上掃盲課的時候,夫子念過一些唐人的詩,有句叫啥,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郭懷安笑道,「嗯,這句大氣,我記得還有首叫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涼州的也很霸氣!」
「還有句叫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哈哈哈,沒錯,男子漢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乎,哈哈哈!」
「哈哈哈,有這志氣,還怕這輩子出不了頭麼?昆侖又怎麼了,拉達克又怕啥,到時軍功授封,一路升回來便是,到時不僅回青海湖邊,還要升進北京朝堂去呢。」
哥倆帶著幾分吹牛的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