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的不是鎮北王,魏公的意思是,他猜的是元景帝許七安緩緩點頭,認可了魏淵的解釋。
根據他推測出的事實,鎮北王屠城就算不是得了元景帝授意,那也是兄弟倆密謀。那麼,說不定屠殺楚州城是元景帝的想法。
元景帝做這一切,真的只是為了助鎮北王晉升二品嗎,就算他對鎮北王無比信任,希冀他晉升二品,頂多也就是默認鎮北王屠城吧,這才附和元景帝的心機和城府,附和他的帝王心術許七安皺眉道︰
「元原來如此,陛下他,是否還有其他目的?」
魏淵陷入沉默,俄頃,道︰「下一個問題。」
這一瞬間,不知是不是看錯,許七安看見魏青衣恍惚了一下。
元景帝真的還有目的?而魏公知道,但不想告訴我精通微表情心理學的許七安不動聲色,道︰
「三黃縣暗子采兒,給我的情報是假的?」
他有回去找過采兒,老鴇說她被一個男人贖身了,就在許七安離開後第二天。
「找個由頭把你支開而已,楚州城太過危險,你去了是羊入虎口。」魏淵端著茶杯,依舊沒喝,道︰
「下一個問題是不是想問我,有沒有把楚州城情報泄露給蠻子?」
許七安點頭。
魏淵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道︰
「陛下早已暗中把鎮國劍請出永鎮山河廟,讓人火速送往楚州。兄弟倆不僅是想屠城煉丹,如果最後地點被泄露,他們也打算一勞永逸,斬殺吉利知古和燭九。
「順便把屠城的罪名推到蠻子和妖族身上,反正大奉的百姓們都能接受這套解釋,蠻族劫掠邊境,搶走糧食和人口的傳聞,在幾百年里從未斷絕。
「鎮北王為了積累足夠多的生命精華,而後攫取王妃靈蘊晉升,不惜屠戮楚州城的百姓。既然如此,那便讓他們狗咬狗。
「吉利知古和燭九中,只要隕落一位,北境的壓力就會降低,百姓能有很多年安生日子可以過。倘若是鎮北王殞落,那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而我,會順勢接管北境兵力。為秋收後打東北巫神教奠定基礎。」
反正都是狗咬狗,死了誰都是一件拍手稱快的好事許七安看著他,低聲道︰
「可是,如果不是那位神秘高手出現,這件事的結局是鎮北王晉升二品,成為大奉的英雄。這樣的結局,魏公你能接受嗎。」
「鎮北王晉升不了二品,因為王妃提前被你截胡。」魏淵又吹了一口茶水,沒喝。
「您,您都知道了?」
許七安臉色一僵,干巴巴的笑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魏淵放下茶杯,沒好氣道︰「用腦子知道的。這件事稍後再說。」
頓了頓,他繼續剛才的話題︰「鎮北王若是成為贏家,吞噬血丹,達到三品大圓滿。那正好,打巫神教時,就讓他當沖鋒陷陣。
「呵呵,巫神教大舉進犯邊關,朝廷急需高品武夫坐鎮軍隊,而北方的高品首領又已殞落,鎮北王再沒有借口置身事外。
「北境發生的事,終究是在萬里之外,不受控制。可到了軍中,在戰場上,想懲戒鎮北王還不簡單?巫神教這頭猛虎,可比吉利知古和燭九有用多了。」
泄露情報給妖蠻兩族,讓他們和鎮北王死磕,既是驅虎吞狼,也是讓狼群噬虎,妖蠻兩族若是敗了,那就讓修為大漲的鎮北王去應對巫神教入侵,而後伺機再來一次同樣的套路。
鎮北王若是敗了,既懲戒了屠城的罪人,又能讓自己月兌離朝堂,重新掌控軍隊,因為以北方蠻子的凶狂,沒了鎮北王,最適合鎮守北方的是誰?
答案不言而喻
許七安悄悄咽了口唾沫,搖搖頭︰「可是,鎮北王與巫神教有勾結。」
魏淵溫和的笑了笑︰「如果利益一致,我也能和巫神教勾結。可當利益有了沖突,再親密的盟友也會拔刀相向。所以,鎮北王不是非要死在楚州不可。
「許七安,你要記住,善謀者,需隱忍。匹夫之勇,固然一時爽利,卻會讓你失去更多。」
可是魏公,我本就是武夫啊,不信神不禮佛,不拜君王不敬天地,沖冠一怒敢讓天地翻覆,這就是真正武夫。
這是你當初告訴我的
魏淵擅謀,喜歡藏于幕後布局,徐徐推進,大多數時候,只看結果,可以忍受過程中的損失和犧牲。
許七安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唯心,為人做事,更多時候是注重過程,而非結局。
比如,當初姓朱的銀鑼玷污13歲少女,許七安選擇隱忍,那麼到現在,他可以讓朱氏父子吃不了兜著走。
而他當時的選擇是一刀把朱銀鑼斬成重傷,被判了腰斬之刑。
這就是魏淵說的,要隱忍,逞匹夫之勇只會讓你失去更多。
可是,隱忍的代價是那位無罪在身的少女被一個禽獸凌辱,當著一眾男人的面凌辱。結局不是懸梁就是投井。
事後的復仇有意義嗎?
少女還是死了呀。
許七安當時要的,不是事後的報復,而是要那個少女平安無恙。
一刀斬下,念頭通達,無愧于心。
「我和魏公終究是不同的」他心里嘆息一聲,問道︰「魏公你怎麼知道王妃見不到鎮北王?」
他心里涌起強烈的質疑,懷疑出賣王妃的,還是魏淵。
魏淵徐徐說道︰「楊硯讓禁軍送回來的那些婢女,我給打發回淮王府了。以楊硯的性格,如果這些婢女沒有問題,他會直接送回淮王府,而不是送到我這里。反之,則意味著這些婢女有問題。
「我問明情況後,就知道王妃必定是被你救走。楊硯也有此懷疑,所以才把人先送回打更人衙門。除了楊硯之外,沒人看過現場,你的「嫌疑」很輕,等閑人懷疑不到你。
「但以咱們陛下的多疑性格,但凡有一絲可能,就不會放過。到時候可能會派人盤查。不過,他這會兒是沒心情和精力管王妃的事了。」
難怪離開楚州前,楊硯跟我說,有事多請教魏公許七安松了口氣,有一群神隊友真是件幸福的事。
這時,魏淵眯了眯眼,擺出嚴肅臉色,道︰
「使團出發前,陛下曾多此一舉的告之我王妃會隨行,他是在警告我,不要做小動作。沒想到王妃的行蹤還是被泄露出去。」
許七安心里一動︰「魏公,關于這件事,我要詳情要稟告。」
魏淵深邃滄桑的眸子略有明亮,坐姿正了幾分,道︰「說來听听。」
「蠻族背後有一個術士團伙在暗中支持,當日我殺殺過去的時候,發現一位術士正與蠻族高手們混跡在一起。」
魏淵沉吟道︰「稅銀案中幕後主導的那個?」
許七安噎了一下,心里喟嘆一聲,以魏淵的智慧,又怎麼會忽視稅銀案中出現的神秘術士。
「前戶部侍郎周顯平,多半是那位神秘術士的人。我曾因此事找過監正,老東西沒給答復。不過有一定可以肯定,這位神秘人物在朝中還有爪牙。」
魏淵和許七安提了一嘴,而後兩人不自覺的轉移了話題,沒有繼續探討。
轉移的自然而然,本能的忽略,連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很不對勁。
「你打算怎麼安置慕南梔?」
魏淵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語氣。
「魏公覺得呢?」許七安虛心求教。
魏淵沉吟片刻,道︰「當外室養著吧,不過注意控制自己,三品之前,別佔了人家的身子。否則就是暴殄天物。」
哎呀,魏公你粗俗了,嘿嘿嘿。
「還有什麼問題?」魏淵目光溫和的看著他。
「王妃她究竟有何神異?她到底是什麼身份?」
這個疑惑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去雲鹿書院,找一本叫做《大周拾遺》的書,看完你就知道了。」魏淵說完,又問︰
「還有問題嗎?」
許七安搖頭。
魏淵輕輕頷首,看著他︰「你們把鎮北王的尸骨帶回京城,後續有什麼打算?」
聞言,許七安露出嚴肅表情,語氣堅定︰「給鎮北王定罪,還楚州城百姓一個公道。」
他是當過警察的,最看重蓋棺定論的判處。
鎮北王做出屠城這種慘無人道的暴行,即使死了,也別想留下一個好的身後名。
魏淵看了他一眼︰「朝堂之事,你不在行,這件事別管了。」
許七安一愣︰「魏公這是何意?」
魏淵不答,終于喝了一口溫茶。
「」
許七安起身,抱了一下拳,離開浩氣樓
刑部!
陳捕頭沒來得及回家,出宮後,火速趕往衙門。
他輕車熟路的來到堂內,看見孫尚書正伏案處理政務,陳捕頭恭聲道︰「尚書大人,卑職回京了。」
孫尚書一愣,愕然抬起頭︰「你何時回京的?」
陳捕頭邁過門檻,進入堂內,低聲道︰「方才回京,便立刻來見尚書大人。」
看來血屠三千里案沒有查出結果孫尚書心里做出判斷,低頭閱讀公文,淡淡道︰「此案查的如何?」
他會做出這樣的判斷,並不是純靠猜測,而是基于豐富的官場經驗。
血屠三千里這樣的大案,若是查明白了,使團必定提前傳回文書,那陛下肯定會提前在御書房召開小朝會,商議此事。
可他什麼消息都沒收到,這說明此案最後無疾而終,因此沒人關注。
陳捕頭看著伏案辦公的孫尚書,輕聲道︰「楚州城,沒了」
孫尚書「嗯」了一聲,不甚在意,過了幾秒,他緩緩抬起頭,像是才反應過來,盯著陳捕頭,一字一句道︰
「你——說——什——麼?」
陳捕頭深吸一口氣,補充道︰「鎮北王屠的。」
孫尚書石化當場。
堂內氣氛瞬間僵凝,無聲的靜默里,孫尚書撐著桌案,緩緩起身,他神色略有呆滯,望著陳捕頭︰
「鎮北王,他,人呢?」
陳捕頭沉聲道︰「鎮北王,伏誅了。」
一陣陣眩暈感襲來,孫尚書眼前一黑,又一坐回椅子上。
陳捕頭急忙上前,道︰「大人,您沒事吧。」
孫尚書擺擺手,顫聲道︰「把,把事情說清楚,如實道來。」
陳捕頭當即把自己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全部告訴孫尚書。
把事情各自匯報上級,聯合文官集團攜大勢威逼元景帝,這是使團早就制定好的策略。
半個時辰後,恰好是午膳時間,孫尚書的馬車離開刑部,風風火火趕往王府。
差不多的時間,大理寺卿的馬車也離開了衙門,朝王府方向駛去
皇城,王府。
王家的府邸是元景帝賜予的,位居皇城,守備森嚴,是首輔的福利之一。
此刻正是午膳時間,王貞文從內閣返回府中用膳,只需要一刻鐘的路程。
餐桌上,王貞文目光掠過妻子和兩個嫡子,以及兒媳,唯獨不見嫡女王思慕,皺眉問道︰「慕兒呢?」
「一大早就出門了,據說與人有約,游山去了。」端莊得體的王夫人回應丈夫。
「游山?」
王首輔眉頭皺的愈發深了,他看著發妻,求證般的問道︰「慕兒這幾天,似乎頻繁外出,頻繁與人有約?」
首輔大人日理萬機,能記得這些細節,對這個嫡女確實是上心了的。
王夫人一時竟有些猶豫,其他人紛紛低頭,專心吃菜。
唯有頭腦相對簡單的王家二公子,「哧溜」的抿一口酒,笑道︰「爹,妹子最近和許家的二郎好上了,春闈會元許新年,您還不知道?」
一家人臉色陡然僵住,一張張板磚臉,無聲的注視著王家二公子,眼神仿佛在說︰你是傻子嗎?
王二公子皺皺眉頭,思慕到了該嫁人的年紀,相上的又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一等一的清貴。
思慕妹子和那個許二郎能心甘情願的搞上,這就是傳說中的有情人終成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等火候再深些,爹就讓許二郎上門求親,再順勢嫁了思慕,一樁美滿婚姻就達成了。
王二公子娶媳婦的時候,就是這麼干的。本來媳婦的娘家不同意,嫌他沒有官身,王二公子帶著扈從和家衛,在媳婦娘家以理服人了一整天,這才把媳婦娶回來。
小媳婦現在不知道有多幸福,比在娘家時開心多了。
王首輔臉色一點點凝重,語氣卻沒有變化,甚至更平靜,更冷淡了,道︰「許七安的堂弟?」
王夫人小心翼翼的觀察丈夫的臉色,微微點頭,解釋道︰「沒有二郎說的那麼夸張,最多是互有好感吧。」
王首輔點點頭,喜怒不形于色。
吃過午膳,期間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王首輔正打算回房午睡,便見管家匆忙而來,站在內廳門口,道︰
「老爺,刑部孫尚書拜訪。」
這個時間點王首輔有些意外,道︰「請他去我書房。」
更讓王首輔意外的是,繼孫尚書之後,大理寺卿也登門拜訪,大理寺卿可是而今齊黨的領袖。
此外,還有多名身居要職的官員,上至四品,下至七品,但都是實權人物。
書房里,王首輔吩咐下人看茶後,環顧眾人,笑道︰「今日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諸位大人拿錯請帖,誤以為本首輔府上辦喜事?」
他即使是調侃打趣,臉色也是威嚴且嚴肅的。
「喜事就別想啦,喪事倒是要考慮辦不辦。」孫尚書扼腕嘆息︰
「楚州出大事了,首輔大人,我們還是想想如何處理接下來的事吧。」
王首輔盯著他,又看了看其他人,無聲的挺直了腰桿,沉聲道︰「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