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後的聲音仍然在朝堂之內回響，然而下面的不少大臣卻有點懵逼。
他們彼此之間互相對視，似乎想要用眼神詢問對方凌遲是什麼意思，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如果別人懂而自己不懂，豈不是顯得自己文化低？
但在眼神的試探之下，不少人發現好像對方也不清楚，頓時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全場也只有狄仁杰不怕丟面子，直接站出來行禮道︰「敢問天後，這‘凌遲’是何種刑罰？臣不懂！」
看到他主動站出來提問了，其他大臣們也都紛紛抬頭看了過來，等待著天後的答案。
珠簾後的武則天站起身︰「所謂凌遲，就是千刀萬剮，削肉剔骨之刑！」
听到這句話，群臣們紛紛睜大了眼楮，抬起頭看了過來，看起來似乎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種刑罰明顯有點過分了。
大唐最嚴重的刑罰也不過就是斬首之後碎尸示眾，但那前提是在將人斬首之後。
可看天後這意思，明顯是打算將其活著折磨，哪怕僅僅是听著，沒有看到現場畫面，不少人都感覺有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沿著脊背直沖大腦。
狄仁杰皺著眉頭︰「天後，這……似乎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武則天扭過頭反問道，「不牽連本身無罪之人，難道不好？」
「臣並非此意，但……」
看到天後答非所問，狄仁杰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他雖然號稱誰都敢噴，但不是傻子，什麼時候能說什麼時候不能說還是清楚的。
本能告訴他，這次天後很可能不是在征求他們的意見，只是通知一聲而已，似乎是已經下定決心了。
看到狄仁杰很懂事的不再說話，武則天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另外，日後這些罪犯的姓名以及刑罰，都會刊登在報紙上，昭告天下！」
听到這里，不少大臣都是心中一沉。
如今報紙不敢說已經鋪滿了大唐，但至少一二線城市基本上都已經有了，這種事情一旦登報，就等于會讓全天下所知了。
到時候，每一個謀反的人，只要最後造反失敗，就會被天下人一直唾棄下去！
「另外，以後，凡是對社稷有功之人，其姓名事跡不但會登報，而且畫像還會進入凌煙閣，收到代代尊敬！就算後世子孫有犯錯之人，亦不會取消……」天後的聲音持續在大殿之內響起。
這句話一說出來，李月辰能明顯感覺到，朝堂里面的呼吸聲都急促了很多。
這個時代的文人，基本都將死後依舊能在史書上留下顯赫的聲名作為人生的終極目標。
凌煙閣，那是太宗皇帝當初為了紀念二十四位功臣而設立的，那二十四個名字，如今這些大臣們依舊能倒背如流！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姓名和畫像也能進入其中……
想到這里，就連狄仁杰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不少。
看到朝堂上的景象，武則天雙眼壓低，掃過大殿內的群臣，緩緩問道︰「眾卿可有異議？」
說實話，異議肯定是有的。
能混到這個地步的，沒有一個是傻子，自然都能听出來前面廢除連坐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破壞宗族的團結。
因為這麼一來，等于就沒有外來壓力了，宗族內部肯定就沒有曾經的那麼團結了。
至少如果有人要造反的話，宗族內恐怕說不定會有人當二五仔！
可現在又拋出了位列凌煙閣這樣的條件，如果拒絕的話，那就等于連這個也一起拒絕了！
陽謀！赤果果的陽謀！
這樣一來，就看他們怎麼選了。同意，就等于往坑里跳。不同意，那進入凌煙閣的事情是別想了！
不少大臣們紛紛低下頭，將自己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權衡利弊。
武則天倒是也不著急，就坐在那朱連後面等著他們的回答，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仿佛已經掌控了全場的節奏一般。
她很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很有耐心的等待著他們的答復。
下面第一排的李月辰微微抬起頭，看著珠簾後的老媽，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原來，不僅僅比拼事業的男人很帥，同樣為了自己的目標拼搏的女人也同樣很美！
雖然她現在已經老了，頭發白了不少，但她的臉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要小不少，而且氣色紅潤，看起來似乎還有一種只有年輕人身上才會擁有的活力！
以前看過很多帖子說權力養人，不過李月辰仔細想想，這句話說的有道理，不過應該不全對。
準確的說，是成功才養人。
無論目標是什麼，用力拼搏在這條道路上並且逐漸取得更大的成就，這才是最為養人的事情！
看到女兒黑亮的雙眼直勾勾看著自己，武則天輕輕一笑，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變得更加昂首挺胸了一些。
……
群臣安靜的低頭思考，權衡利弊。
李月辰也低頭沉默，大概估算著時間，差不多都過去一刻鐘了，朝堂上一直都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而天後和群臣雙方也都沒有催促，似乎完全都被釘在了原地一樣。
她微微扭過頭，看到通道里面負責記錄朝會的義陽公主也停下了筆，扭過頭一臉疑惑的看著這邊，不知道為什麼都不說話了。
看到妹妹看過來，義陽公主打了幾個手勢，意思是詢問什麼情況。
李月辰微微搖頭，示意讓她不要多管，安心等著就是。
或許是因為等的有些不耐煩了，武則天終于再度發聲了︰「既然無人言語，是否說明眾卿都無異議？」
朝堂上仍然安靜，這已經說明了他們的答案，至少在權衡利弊之後，還是覺得能夠在凌煙閣留下姓名和畫像更重要。
況且天後也說了，連坐制一旦廢除，就算臣子子孫後代造反也不會有影響，這在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更何況，廢除了連坐制，也不代表宗族之間的關系就徹底斷掉了，只不過是在大事兒上不容易團結了而已。
但血緣仍舊是血緣，平時的時候不還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而那些士族出身的大臣都不反對，出身寒門的就更不可能了，就目前來說，他們還是更看重將來能不能進凌煙閣的問題。
所以大臣們都紛紛扭過頭，看著御史台這邊。
要說在這種時候還有誰會出來噴一下的，那就只可能是他們了。
只不過看過去的時候眼神之中明顯在傳遞著某種情緒︰差不多點就算了，陽謀，認了吧，又不是沒有好處……
現在御史中丞狄仁杰已經不說話了，監察御史崔是天後的人，自然不可能反對……
要說目前還有可能開口噴的，估計就只剩下御史大夫魏玄同了。
感受到周圍的眼神，魏玄同思索幾秒，咬了咬牙站了出來，行禮道︰「回天後，此法雖好，但臣認為還是多考慮一下……」
他的語氣不重，很柔軟。
實際上說出這種話就等于表示同意了，但估計是出于工作需要，所以下意識的想要表示一下否定。
「哦……」
珠簾後的武則天一臉遺憾的搖了搖頭︰「既然魏愛卿不同意，那便算了吧！」
听到這句話，李月辰肩膀一抖，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不過在關鍵時刻還是忍不住了。
而大臣們也都紛紛睜大眼楮看了過去，搞笑呢吧？他那麼軟的語氣難道你听不出來？
但沒辦法，現在這事兒的主動權握在天後手中，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一時間，群臣瘋狂的給魏玄同打眼色，讓他趕緊道歉。
原本魏玄同也沒想到天後這次居然會這樣，同樣驚訝的抬起頭看了過去。不過隨後就感覺到了周圍射過來的目光。
讀懂了他們眼中的意思之後，魏玄同一臉不可思議，這些人居然讓他給女人道歉？
他當即就想要發火，作為御史大夫，勸諫是他的本職工作，怎麼能道歉呢？
剛要忍不住發怒，卻又馬上冷靜下來。
此時如果不道歉的話，以後在朝廷里面可就很難混下去了，難保不會有人突然落井下石。
而自己又不可能向太宗時期的魏征那樣，哪怕被孤立都能頭鐵的繼續跟皇帝硬剛……
萬一自己真的落到了被孤立的地步，恐怕告別官場的日子也就不遠了。畢竟自己不是魏征，天後也不是太宗皇帝。
說到底，官場畢竟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相同了這一點之後，魏玄同嘆了口氣，隨後行禮道︰「回天後，臣並非不同意，只是……」
「既然同意，那此事就這麼定了吧！」
武則天不想听他後面的解釋，只想要听到他認錯了，就行了！
于是當即打斷了他的話，站起身一揮袖子︰「退朝吧！」
說完，也不再廢話，抬腿就走，馬上就消失在了大殿之內。
「天後……」魏玄同還想要解釋什麼，馬上就被張成鑫尖銳的嗓音給打斷了︰「退——朝——」
听到這聲通知，李月辰換了個姿勢坐下，揉了揉有些難受的小腿。
隨後又將雙腿拉成一個筆直的一字馬在往兩側壓了壓，才緩緩站起身，走在最後面出了大殿。
看到群臣三五成群的逐漸往宮外走，後面的李月辰笑著甩了甩自己的額前的頭發。
今天的結果完全在預料之中，相比于廢除連坐，還是青史留名更加重要。
畢竟如今的大唐國泰民安，這個時候一來沒有造反的必要，二來也不是造反的時機，所以沒必要考慮太多連坐制的事情。
反而是凌煙閣，若是能得到天後的承認，到時候自己也能留名青史了！不少大臣在心中如此想著。
李月辰走在最後，緩緩的宮外走。
陽光潑灑在整個皇宮，略微有些刺眼。
她扭過頭，看著仁壽殿的方向笑了笑，隨後繼續往外走。
曾經她暗暗下了決定，只要老媽能保國泰民安，定然盡力為她在歷史上留一個大帝之名，這件事情，就算是正式的開始吧！
……
兩天後，李月辰奉詔來到了仁壽殿，今天將要在這里見一個人，駱賓王！
入宮的路上，她忍不住在想，看來老媽確實挺喜歡這個人的才華的。
畢竟能在仁壽殿召見一個反賊，這幾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進入殿內之後，看到老媽在練字，李月辰馬上跑到了她背後︰「阿娘，先停下吧，我來給阿娘按按肩膀。」
「不必了，」武則天扭過頭笑了笑，「你去屏風後面待著，莫要出聲。」
「怎麼？阿娘還真打算讓那駱賓王入朝為官？」李月辰有些不解的問道。
再怎麼說他也是反賊，若是安排到朝堂，必然會引起群臣的不滿。
武則天搖搖頭:「入朝堂不可能，但將來報社越來越大，放到長安去做個主編也未嘗不可。」
「不過前提是他願意為阿娘所用才行吧？」李月辰問道，「他會同意嗎？」
「若是不同意，辰兒就從屏風後出來將其打死！」武則天回答道，「反正也是反賊，若不能戴罪立功，留他何用？」
好家伙，果然不愧是老媽，這殺伐果斷的性格，真絕了！
李月辰點點頭答應一聲︰「是！」
說真的，若是是其他人她還要猶豫一下，但對駱賓王，其實她並沒有什麼好感。
就算他是被歷史承認的有才之人，但辱罵自己老媽，在她眼中就是敵人。李月辰從來就是幫親不幫理的。
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張成鑫的聲音︰「天後，駱賓王帶到了！」
李月辰很自覺的端起茶杯走到了屏風後面，側身躺了下來。
武則天整理了一下衣服︰「帶進來！」
不一會兒，張成鑫就帶著駱賓王進入了殿內。
駱賓王這段時間雖然被關押著，但並沒有遭到虐待，來見天後之前，還特意洗了澡換了身衣服。
整體看起來，氣色還是非常不錯的。
他進來之後馬上恭敬的行禮︰「罪臣見過天後！」
「既然自知有罪，那今日叫你來，便是值得！」武則天微微點頭，隨後對張成鑫擺了擺手，「上茶！」
張成鑫答應一聲，連忙從旁邊的小灶台上端起小火保持著水溫的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