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實驗室的路上,李月辰詢問具體事宜。
「此事發生多久了?」
「回殿下,抓住之後下官審問了一下,已經半年有余,獲利足有數十貫……」
回答的時候,裴匪舒的臉色也很難看。
他作為工程院的院長,居然在半年後才發現,完全是他的失職。
而李月辰則是皺起了眉頭,這年頭毛筆雖然不能說貴的離譜,但價格也絕對不便宜。
半年時間利用機床制作毛筆,出去售賣,獲利數十貫也算是數額特別巨大了!
說實話,听到這個消息讓她有些心痛,貪欲,當真是人類社會從古至今的一大難題。
現在最可怕的問題在于,這只是目前知道的,是否還有其他人有類似的行為還不好說。
關鍵是,貪腐問題真的太大了,一個放松,可能就會逐漸蔓延,最終腐蝕掉整個軍隊。
看來,這個問題確實需要動一動了!
想到這里,李月辰對身旁的一名護衛擺擺手︰「去將豆盧遠忠給我叫來!」
「是!」護衛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裴匪舒听到這條命令,心中暗暗叫苦,這下完了,看來殿下果然是生氣了。
豆盧遠忠是兵部政工的糾察部領導,算是軍隊的執法機關。
工程院也隸屬于軍隊,自然也在他們的管轄範圍之內。
只不過平時雙方一般不見面,畢竟糾察更多的時候檢查軍隊紀律的。
但現在公主要他們過來,肯定就是打算徹查了。
……
進入實驗室,李月辰就看到一名年約四十的工匠已經被戴上了手銬,站在實驗室中間。
其他工匠則是圍在他身邊,不停的數落著什麼。
看到公主進來,他們自動讓開了一條道路,也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李月辰面無表情,來到一張桌子旁坐下︰「都聚集在此處做甚?」
帶著手銬的工匠名叫柳木,人如其名,是個木匠,家中父母沒什麼文化,取了這個名字。
當年是在軍器監干活兒的,工程院成立之後,因為手藝嫻熟,沒推薦來了這邊。
說起來,也算是工程院的老人了,當年過來的時候還算年輕,如今白發已經爬上了腦袋,臉上也多了不少皺紋。
柳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屬下知罪!屬下知罪!」
李月辰沒有搭理他,而是扭過頭問裴匪舒︰「制作毛筆的材料,從何而來?」
裴匪舒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殿下,是工程院的……」
「不止是公器私用,還包含侵吞軍資?」李月辰反問道,「當年先帝推薦你擔任工程院院長,你倒是對得起我阿爺的期待!」
她聲音不大,就跟平常說話一樣的音調,只是這語氣之中卻包含著一股凌厲感。
「屬下知罪!」裴匪舒低下頭,「請公主責罰!」
李月辰沒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地上磕頭的柳木︰「去將他的軍餃下了,這樣的人,不配做本宮的戰友!」
「是!」身邊的尹嘍茹答應一聲,抬腿往過走。
「殿下且慢……」一旁的工匠們出聲阻止。
「大膽!」
尹嘍茹 地抽出了大腿上的斧頭︰「爾等還想抗命不成?」
王鋼蛋往前走了一步︰「殿下,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還望殿下看在多年功勞,饒他一命啊!」
一邊說著,一邊跪下來磕頭。
其他工匠也同樣如此,紛紛跪下來求情。
今天若是公主過來大發脾氣罵人身子當場揍人反而好了,可今天這樣子,讓他們認為公主要殺人了。
同樣作為工程院的工匠,他們知道他犯錯了,但應該不至于因此被殺,所以才有了集體求情的這一幕。
這幫工匠們都沒什麼文化,不知道法律的意義,只是單純的想要通過求情留他一條性命。
都說仗義每多屠狗輩,但有些時候,這背後蘊含的,其實也是對法律認知的缺失。
李月辰面無表情的說道︰「嗯,作為工匠,本宮承認他有功勞,但你等記住,有功,並非能夠犯錯的理由!功是功,過是過,絕不能混淆!」
跟他們解釋這些,也是因為他們都沒什麼文化,所以李月辰願意多說兩句。
若這個時候求情的裴匪舒,李月辰當場就會撤他的職!
工匠們听到公主的回答,互相對視一眼,也沒有繼續多說什麼。
尹嘍茹走過去,將柳木的軍餃拿了下來,回到李月辰身邊站著。
李月辰也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坐在原地,一言不發。
她不說話,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說什麼,實驗室里,陷入了壓抑的沉默之中。
不一會兒,听到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時間不長,實驗室大門被推開,穿著純黑色軍裝的豆盧遠忠來到了李月辰的面前。
已經人到中年的豆盧遠忠身材依舊挺拔,並沒有因為當了領導就松懈對自己的鍛煉,整個人看起來依然精神十足。
身後則是大批身穿軍裝的糾察兵,跟在他身後進來,快速站好了隊形。
豆盧遠忠恭敬的行禮︰「屬下見過公主殿下!」
「免禮!」李月辰抬了抬手,「事情可都听說了?」
「回殿下,听說了。」
李月辰點點頭︰「本宮生怕此事不止一件,你給我將這工程院上上下下查一遍,五日之內,給我準確答復!」
「屬下遵命!」豆盧遠忠答應一聲,隨後看了看地上跪著的柳木,「此人如何處理?」
「先關起來,等事情解決再說。」
豆盧遠忠答應一聲,擺擺手,讓兩名手下將柳木帶走,回去單獨關押審訊。
而李月辰則是站起身,環視全場一遍之後,輕聲說道︰「本宮希望你等都是干淨的,否則,那真是會讓本宮失望,雖然此時已經足夠失望了……」
說著,她輕輕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工程院。
裴匪舒想要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動了動嘴唇,什麼都沒說出來。
只能就那麼看著李月辰的背影逐漸離開實驗室,很快就連背影都看不到了。
……
回到了公主府的李月辰心情還有些不舒服,工程院畢竟是她一手組建,出了這樣的事情當然會感到難過。
不過生活還是要繼續,回家休息了半天之後,就又跑到學校里去給孩子們上課了。
但這件事情,才算是剛剛開始。
在沒有刻意保密的情況下,這件事情就被滿朝大臣知道了。
軍隊內部出現了貪腐問題,公主震怒,這樣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朝堂。
第三天,幾名世家大族的大臣便上奏,說是軍隊貪污事件應當嚴查,最好三司會審。
三司會審,指的是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三個部門共同調查審訊。
然而這件事情武則天早就知道了,坐在龍椅上輕飄飄的回復道︰「軍中事物,外界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若是平時,大臣們或許會反對,但如今皇權高度集中的情況下,幾乎沒誰有敢跟皇帝頂嘴的膽量。
就算是狄仁杰,也不敢在朝堂上公然跟皇帝 ,都是事後找機會再說明。
不過這句話就等同于一個信號,那就是如今軍隊為皇家管理,不讓外人插手。
有了皇帝撐腰,自然沒人敢打軍隊的注意了,只能等著這件事情的發展,看如何解決。
……
五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第五天,李月辰來到了兵部,詢問事情的進展。
在一路的行禮中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剛剛坐下,小冬才開始熱水準備泡茶,豆盧遠忠便已經過來了。
打過報告之後,豆盧遠忠進來行禮。
「免了,直接說調查結果如何?「李月辰靠在椅背上問道。
「回殿下,其他人都沒有問題,倉庫內各項物資都核對的上。」豆盧遠忠回答道,「柳木共盜竊木料兩百三十斤,總共獲利五十八貫錢……」
李月辰點點頭︰「好。」
同時也忍不住松了口氣,其實她很怕調查出其他的貪污問題,好在只有一人,也算是個好消息了。
想了想之後,決定了對柳木的判罰。
開除軍籍,沒收非法所得,去俘虜營干十年苦力!另外,子孫三代不得參加科舉以及軍官考試。
或許這處罰有點重了,畢竟就是偷了點木頭而已,價格應該沒那麼高。
可李月辰還是決定這麼判了,不是木頭價格高低的問題,是這種行為容易造成嚴重後果。
機床的事情對外界是保密的,而他一個人就隔三差五的拿著上好的毛筆出去賣,有心人稍微一比對,就知道這毛筆的規格驚人的一致。
關鍵是價格還足夠便宜,想想都知道有問題。
況且,私自盜竊軍隊資產,這種行為本身就有問題,所以必須嚴懲!
豆盧遠忠按照她的判罰寫完了判決書,李月辰拿起自己兵部尚書的大印蓋了上去,代表正式生效。
……
當天下午,這份判決書的內容就被傳到了工程院。
同時還有人拿著判決書去被關押的柳木面前念了一遍,非常正式。
隨後李賢的後勤部隊的士兵便過來將他帶走,押送到俘虜營去跟著那些俘虜一同干活兒。
听完判決的柳木不停的大喊著知錯了,但沒有人搭理他,只是任由他被兩名士兵帶著越走越遠。
第二天李月辰來到工程院的時候,一進門就感覺里面死氣沉沉的。
每個人都認真做著自己的工作,但卻似乎看不到平日那種互相聚集在一起聊天的輕松氛圍了。
見到李月辰進來,工匠們紛紛恭敬的行禮。
李月辰皺著眉頭往前走了兩步,來到實驗室中心,隨後朗聲道︰「都過來!」
工匠們听到她語氣有些不對,都紛紛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在她面前聚集成一個半圓形。
「怎麼,都如此死氣沉沉的,感覺兔死狐悲?還是心理委屈?」李月辰看著工匠們問道。
沒有人敢說話,都低頭沉默。
李月辰靠在桌沿上︰「你們委屈,本宮還委屈呢!工程院的組建花費多大代價?多少心血?你等憑心而論,本宮待你們可薄?」
工程院的院士們工資不低,不敢說大富大貴,但至少能保證養家湖口,吃喝不愁。
公主突然發怒教訓人,工匠們是沒想到的,都有些發愣。
還是跟她相對比較熟悉的王鋼蛋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殿下怕是誤會我等了,我等並非是委屈,只是害怕今日殿下仍然為柳木難過,故此不敢多話……」
李月辰有些疑惑的抬起頭,用眼神讓他說的詳細點。
王鋼蛋繼續說道︰「昨日我等已知判決結果,不如說,能留他一條性命,我等都真心感謝殿下,待我等猶如再生父母……我等知曉發生這等事情,殿下心中同樣怒其不爭,為其難過。不殺他已是公主仁慈,再說了,我等哪有跟殿下甩臉色的膽量?殿下是太過高看我等了……」
听到他的回答,李月辰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倒確實是自己誤會了。
隨後她搖搖頭︰「事情已經發生了,解決了,那便過去了,本宮不會為此事改變對你等的看法……任何情況下,個人都不該代表群體。」
「我等謹記殿下教誨!」王鋼蛋躬身行禮,其他工匠們也跟著行禮。
誤會解開了,李月辰自然也不會繼續糾結,轉移了話題︰「工程院所有工匠,數你資歷最高,日後的工作協調,你要多注意,還要找出至少跟柳木同樣出色的木匠。」
王鋼蛋作為工程院的副院長,同樣也是所有工匠的頭子,不同匠人之間的協調問題,都是他來做的。
听到公主的話,王鋼蛋行禮之後微微一笑︰「殿下不必擔心,有比他更出色的。」
「那就好!」李月辰笑著點點頭,總不能因為柳木滾蛋了,就沒有其他木匠了。
隨後對旁邊的裴匪舒招了招手,他看到之後,連忙過來恭敬的行禮︰「殿下。」
「你身為工程院院長,眼皮底下竟然發生這等事情,難辭其咎!軍餃降一級,罰俸一年,沒意見吧?」李月辰問道。
裴匪舒行禮道︰「屬下不敢!只是殿下,這處罰,是有有些輕了?」
「確實輕了!」李月辰面無表情,「若不是看在先帝推薦的面子上,豈能如此輕易?」
「屬下謝先帝,謝殿下大恩大德!」裴匪舒一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