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穎川郡。
入夜。
看著如幕布一般遮蔽一切的夜空,以及高掛長空的明月,還有幾顆零零散散的星星。
今日,衛莊召集了一些韓國的舊貴族們飲宴。
衛莊做不出在這種情況下,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一起的蠢事,最起碼,在田言的視線中,赤練,白鳳等人都沒有來,她也沒見過其他流沙的成員。
魏言,作為魏國宗室,魏無忌之子,自然也在受邀請之列。
衛莊高居主位之上,手握酒杯,鯊齒劍平靜的躺在他面前的案牘上。
這世間最鋒利的凶器,在和平時期,也只是一件擺在案牘上的裝飾品,藝術品罷了。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啊。
至于那韓廢王安,從他投降的那一刻起,便只能是囚禁于金籠中的鳥,舞台上的提現人偶了。
田言比劃著手里的酒杯,杯中清酒搖曳,點點滴滴,掀起陣陣漣漪。
這一天除了論道,她走了新鄭城外的很多地方。
為接下來的人才轉移計劃踩點,畢竟衛莊答應了她給她介紹一批人才。
見過四處察覺到戰亂將起,或生活受到影響的流民在向四處奔波,也見過麻木的坐在路邊等死的「人」。
有一臉菜色,瘦骨嶙峋的孤兒躲在樹林中,髒兮兮的,眼中滿是麻木的神色,在對視的那一刻田言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下,而後,又變得更加冰冷。
想在一個黑暗的時代活下去,要學會藏好善良這種東西。
很多人覺得善良是弱者用以掩飾內心軟弱的手段。
但田言覺得,它更像是一種奢侈品。
一種常人難以消費的起的奢侈品。
對與錯,其實是一件很難分辨的事情。
人世之間,有著太多的立場和利益……
至于對錯?
誰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給自己的枷鎖,還是可笑的錯覺,亦或者……
田言坐在左側最前排,抬眼一掃,滿堂盡是一派同仇敵愾之意。
幾十上百名身著各色儒服的「大人」們,有人悲憤異常,有人目中死氣沉沉,有人持著酒杯。
怒發沖冠。
酒過三巡,一場宴會也差不多就要結束了,在宴會期間,還有不少人向著田言敬酒。
他們在敬魏言這個身份,他們在敬那位信陵君。
田言看著杯中清酒,桌上玉盤珍饈,心中發苦。
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更離譜的是什麼?
是這場宴會是專門為了她開的。
她還是低估了自己的人氣。
自從那四句話,還有她身為信陵君魏無忌之子,已經她為暴秦爪牙追殺,為了不拖累儒家,先是力戰羅網刺客及陰陽家護法等「義舉」被傳開之後,「魏言」的人氣簡直是高的離譜。
就像那「及時雨」一樣。
「想來燕丹于易水旁送荊軻之時,是否也是這般場面?」田言呢喃道。
「此情此景,魏言先生似乎頗有感悟?久聞魏言先生文采飛揚,有聖賢之姿。既如此,何不做歌一曲?
或許明天,戰爭會吞噬所有人,送送我等,送送韓國最後的勇士們。」田言身側,一名儒服年輕,英俊的男子起身,來到堂前,對著田言恭敬地一拜道。
略微有些喧嘩的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了田言,衛莊看著那起身的一身紫色儒服,向著田言行禮的年輕人,同樣沒有說話。
眾人之中,有不少人眼神之中滿懷激動之色。
送送這些人也好。
就像,燕丹送荊軻那樣。
身為魏國宗室,魏言同樣也夠資格。
宴會之上頗為冷清,田言「無意間」呢喃的一句
原來很多人清楚,有些事情很難完成啊。
原來有這麼多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此情此景……田言是一點也不敢在乎。
不過似乎是個揚名的好機會,比如韓非的「七國的天下,我要九十九」,她覺得她也得給自己代代言,打打廣告了。
看來又要當一次文抄公了。
又要揚名,又要切合她求賢的目標,哪一首詩比較好?
這個時代流行什麼文體來著?
算了不管了,對上了,跟隨潮流,對不上,我就是開山鼻祖。
田言左手拿著酒杯起身,右手向著一名手持長槊的士兵一招,一股無形的可怕力量瞬間將那士兵手里的長槊遷走,飛到了田言手中。
舉手投足之間,當世超一流的內力被展現的淋灕盡致。
那身披銀甲的士兵也很識相的退了下去。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田言一手橫槊,另一只手搖晃著酒杯,開口低沉的吟道。
清秀的面龐之上滿是剛烈與堅毅之色。
仿佛在問,又仿佛在感嘆。
有感情的背誦是門藝術活。
誰能拒絕建安風骨,魏武遺風?雖然現在距離曹老板出生還有好幾百年。
在場眾人聞言,或吐出嘴里的食物,或放下手中的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田言身上。
但就這兩句,很多略懂文墨的人已經從那銳利的文采中覺察出,魏言接下來要吟的這首詩不簡單了。
在場的很多人都清楚,他們可能有機會見證一篇傳世名作的誕生了。
今夜過後,這首幾百年後才會被做出來的《短歌行》會和魏無忌之子魏言這個名字一起,再一次響徹七國的天下!
其實有些愧疚……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田言飲盡杯中清酒,隨手將酒杯扔在了旁邊的地上,繼續吟唱道。
因為這樣帥。
本就容顏絕美,氣質超塵的她,加上這一身儒雅至極的儒服男裝的襯托,此刻橫槊賦詩的畫面,不知又會成為多少少女的閨中美夢。
和她比,能讓韓國上下為之傾慕的白亦非算是個什麼東西?
當然,前提是她們不知道田言也是個女的。
而且田言粗略的想了想,《短歌行》中的幾個典故用在這個時代沒什麼問題。
事實證明,這一幕也確實帥到了韓國的這些舊貴族中的青年才俊們。
高台上的衛莊望著田言的身影,眼中神色莫名。
這家伙還真是出口成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隻。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田言手舞長槊,漫步向著庭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吟,眨眼之間,已經到了門口。
一眾賓客皆是死死地盯著田言的背影,門庭外,月光撒下,田言身披黃色儒服,墨發披肩,隨風飄揚,腰配利劍,玉佩,縴細的身形,卻仿佛一尊天神一般,在此刻威震天下,又好似一位王侯,氣吞山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那方剛起身請田言做歌的年輕人望著田言的背影怔怔的出神,此刻,他還立于衛莊的主位前,還沒來得及歸座。
此刻,他的腦海中仿佛一片空白,只剩下田言吟的詩,以及一個想法。
盛名之下,果無虛士。
這是一首招賢詩啊。
就連衛莊都有些不自覺的沉浸在這首詩中。
還真是一脈相承的求賢若渴……
田言沉默半晌,長呼了一口氣。
在場的眾人也大多都被帶入到了這首詩的節奏之中。
這一手斷章,讓眾人感受到了沉默的力量的同時,也讓不少人有了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目不轉楮的看著那道身影。
直到她吟唱完最後的幾句。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