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賭一場

此時日影西斜,屋子里的光線多少有些暗了。

程媽媽見徐春君烏發半濕,比平時更添了幾分嫵媚。但她的美永遠是那種不扎眼的清麗端莊,尤其易得長輩們的喜愛。

程媽媽不大想得通侯爺夫人還要怎樣為難徐春君,她也常忍不住懷疑,這條路究竟走得對還是不對。

「侯爺夫人說,只要我答應嫁給她的娘家佷子,便即刻派人去思源救二哥哥。」徐春君知道這件事再難開口也得告訴程媽媽。

程媽媽一听,頓時就慌了,說道︰「這……這是怎麼話說的?哪有這麼求親的!」

然後定了定神,又說︰「我記得誠毅侯夫人的娘家姓鄭。當初咱們沒離京的時候,他家的老伯爵早已作古,有個兒子年紀跟咱家二老爺差不多,只是也病故了。依稀記得他家有個小少爺襲了爵位,如今也好二十出頭了。」

「侯爺夫人說的正是他了。」徐春君道。

「姑娘啊,雖然我並不知道這位小伯爺是個什麼樣子,但只怕不是良緣。雖然這話不該我說,可他若是個好的,又何至于讓侯爺夫人以此脅迫讓姑娘進門?」程媽媽憂心忡忡。

徐春君聞言,不禁苦笑︰「媽媽果然是個聰慧人。侯爺夫人並未瞞我,直言這鄭無疾甚是不堪,怕家業都要葬送在他手里。京城中尋不到門當戶對的人家,恰好我又自己撞了來。」

「果真如此!」程媽媽唉了一聲,「真是難為姑娘了。按理說我是個下人,不該亂談論主子的事。救二少爺的確要緊,可這明擺著是個火坑,姑娘可千萬別跳。咱們再找找別家罷了,我還有兩個老相識,讓她們幫著問問,看看可有別的門路沒有。」

「多謝媽媽替我著想。只是這件事已經走到這地步,想要再改換門路,只怕不易。一來侯爺夫人多半會阻攔,就算她不阻攔,其他人知道我們已經求過她了,自然不願再兜攬這件事。畢竟比起幫咱們,達官顯貴們之間的往來更加重要。」程媽媽說的徐春君何嘗沒考慮到,只是她在進京之前已經跟三姑姑商量過了,能托付的就那麼兩個人,且也要輾轉去求上官。

何況這件事無論再怎麼繞,最後還是落在刑部,很難避開。

「話雖是這麼說,可也不能把姑娘你給葬送了呀!」程媽媽說著不禁落淚,「你是為了我們三姑娘才上京來的,若她知道會這樣,是絕不會答應的。老婆子我也沒法跟她交待啊!」

徐家是徐春君的三姑姑徐瑯掌家,徐道安被抓,徐家的幾位妯娌便想讓徐瑯給縣太爺做繼室來換取佷子的平安。

因為縣令曹泓一直都覬覦徐瑯,也曾托人說過。

可徐瑯早已立誓此生不嫁,何況這些年來她為徐家實在付出太多。

徐春君不忍心姑姑受委屈,便主動提出進京尋門路,這才有了如今的事。

「我自然知道就算我不答應,三姑姑也定然不會怨我。」徐春君道,「可二哥哥若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徐家往後的日子只會更難。」

「姑娘難道真的要應下這門親事嗎?」程媽媽問,其實她心里也清楚,不論誰遇到了這樣的事都難以拒絕。

畢竟人命關天,又關乎整個家族。倘若徐春君不答應,她就成了徐家的罪人。

「侯爺夫人跟我說的時候,我並沒有立即答應,只說容我幾天考慮考慮。」徐春君從來就不是個天真的人,她知道這世上除了至親骨肉或是真正的知己會甘願付出不要回報,其余的都要交換。

「姑娘說的是,這麼大的事,不慎重考慮是不成的。」程媽媽忙說。

「如果單救二哥哥這件事,或許還能有回轉的余地。」徐春君把每種可能都仔細想了,「可侯爺夫人後來又加了一個條件。」

「是什麼?」程媽媽問,她奇怪是什麼讓徐春君更加難以拒絕。

「她說如果我答應嫁給鄭無疾,她就能讓我大伯他們結束流放,回到京城。」徐春君無法枉顧父輩的安危。

「這……」程媽媽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侯爺夫人提的這兩個條件,無論哪一個都對徐家至關重要。

越是如此,徐春君就越沒有拒絕的可能。

她把一切都明明白白攤開來,讓徐春君自己做決定,可事實上她把所有事都算計清楚了。

「姑娘,我想起來了,咱們還有一個人可以去求。」程媽媽的老眼里忽然又煥發出光來。

「我知道您說的是誰,」徐春君笑了笑,「只是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去找他。」

「這又是為什麼?」程媽媽不解。

「這麼多年,三姑姑都沒有求過他,是她不想也不願。」徐春君望了望窗外,天色更暗了,學飛的鳥兒已經歸巢,「三姑姑在意的事情不多,想要維護的東西也很少。我不願讓她破例,作為小輩,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徐春君可以放下臉面去求人,可她不願意犧牲三姑姑的尊嚴。

或許在有些人看來,尊嚴這東西不值一提。可徐春君知道,徐瑯把它看得比性命還重要。

听她如此說,程媽媽再也忍不住了,掩面痛哭起來。

「好姑娘!這麼多年在這個家里,只有你真心實意替我們三姑娘著想,只有你真心疼她。其余的人恨不得扒她的皮,喝了她的血,尚且還嫌她的血不夠多。」徐瑯作為當家人,被誤解被指責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缺吃少穿找她、生病沒錢找她,甚至于婚喪嫁娶、人情來往,沒有哪件事不依賴著她。

可一旦家里有了事,又全都指望她出頭拿主意,一旦事情沒辦好,所有的責任又都落在她一個人頭上。

「當家人惡水缸」這句話在徐瑯身上體現得淋灕盡致。

程媽媽常年跟在徐瑯身邊,最知道她的辛苦委屈。

「我自幼沒了生母,最佩服的就是三姑姑。以她的才貌,就算是咱們家敗落了,也可以嫁入中等門戶滋潤過活。可她不願讓徐家就此散了倒了,想盡一切辦法重振家業。在咱們家最難的時候,三姑姑進了一次賭坊,贏了三百兩銀子回來,這才使得全家渡過難關。如今我也被推到了賭桌上,賭注是我自己。」徐春君把自己的手帕遞給程媽媽,語氣里沒有自傷自憐,「若我輸了,也不過是毀了自己的一生。如果我贏了,便可以振興徐鄭兩家,也不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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