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一鉤殘月,兩縷飛雲。
雖是三月末的天氣,深夜仍是涼意滲人。
綠蓴急得在院子里團團轉,不時伸長脖子朝外望。
徐春君和紫菱在崔氏的院子里罰跪,到這時候還不見回來。
因為知道去求情只會讓徐春君受更大的罪,所以綠蓴就算是再著急也不敢過去。
好容易看到一點昏黃的亮光,綠蓴急忙忙跑過去。
果然是徐春君和紫菱兩個人互相攙扶著,提著一盞燈籠走了回來。
綠蓴把手上拿著的夾襖給徐春君披在肩上,拖著哭腔說︰「怎麼這麼作踐人?!他們自己心術不正……」
「別亂說,當心給自己招禍。」黑暗中看不清徐春君的神色,但她的聲音還像往常一樣沉靜從容,絲毫不見委屈淒楚。
「快扶姑娘回房里去,」紫菱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她的膝蓋已經跪腫了,還不忘提醒綠蓴︰「可準備了熱水?」
「備著呢,」綠蓴答道︰「我要是連這點都想不到可真是白活了。」
幾個人進了屋子,綠蓴這才看見她們兩個人的臉都腫了。
「這、這是誰打的?」綠蓴太過震驚,甚至都忘了哭。
「我的是四姑娘打的,」紫菱傷得更重,半邊臉腫起,更有一道深紫的印痕,那是徐春素的鐲子硌的︰「姑娘的臉是太太動的手。」
「憑什麼?!」綠蓴只覺得一股怒火快把自己胸腔燒穿了。
就算魏氏是主母,可五姑娘也一樣是主子呀!
徐家再怎麼敗落,也還是詩禮之家。怎麼能拿出這等潑皮破落戶的嘴臉來?!
「好了,我的女張飛,有這怒火填膺的功夫,不如給我們找些冰來敷一敷吧。」紫菱不顧自己的傷,一面幫徐春君寬衣裳,一面催促綠蓴去找冰。
徐家是有冰窖的,每年臘月采冰能用到來年八九月。
綠蓴叫過來一個小丫頭,叫她去拿冰。
「姑娘這膝蓋得上藥了。」紫菱看著徐春君紅腫的膝蓋,眼淚忍不住落下來。
「皮里肉外的傷,養兩天就好了。」徐春君不在意︰「快別哭了。」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挨魏氏的打。
徐春君五歲的時候徐家從京城往思源縣走,半路上常常食水不濟。
有一次小孩子每人只有半塊糕餅,徐道慶吃完自己的又來搶她的。
徐春君沒有松手,魏氏便劈頭給了她一巴掌,還罰她餓了兩天。
自那以後,徐春君事事讓著徐道慶兄弟三個,也再沒惹過魏氏生氣。
處理了傷綠蓴又端過一盤點心來︰「知道你們沒吃飯,特意托廚房的劉嬸子蒸了幾樣點心。」
「我正好餓了,」徐春君拿起一塊就吃︰「紫菱,你也就著茶水吃幾塊。吃飽了好睡覺,再不睡天就亮了。」
這樣的羞辱懲罰,換成別人,指不定要怎麼委屈呢。可是在徐春君這里,卻只當是春風過面,細雨落江,除了身上的傷,再找不出別的痕跡來。
紫菱不由得在心里感嘆,他們家姑娘實在太省事了,不知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徐春君不過才睡了兩個時辰就起來了,外頭又落了雨。
紫菱忍著腿疼過來服侍,徐春君笑著道︰「你今日就在家養著吧,我帶綠蓴出去。」
太久的陰雨天,台階上起了青苔,綠蓴抬著胳膊讓徐春君把手搭在上頭。
「先去太太那邊請個安,」徐春君道︰「然後再去三姑姑那里。」
魏氏還沒起,陪房呂媽媽耷拉著臉說道︰「太太今日身上不爽利,五姑娘回自己房里吃早飯吧!」
「可請了大夫?」徐春君還像往常一樣溫言詢問︰「要不我過去給太太捶捶腿,說不定會好些。」
「不勞姑娘了,太太說了要多睡一會兒,不想人打擾。」呂媽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實則是魏氏覺得沒臉,不願意見人。
「那四姐姐……」徐春君話沒說完,呂媽媽便不耐煩地道︰「五姑娘別假惺惺了,我們姑娘心實性子直,見不得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
說著扭身進了屋,把徐春君關在了門外。
綠蓴氣得咬了咬牙,心說真是夜路走多見了鬼,這幫含血噴人的!
徐春君于是去了徐瑯的院子,徐瑯見了她就說︰「五丫頭來了,我特意要她們多備了一份早飯,你陪著我吃吧!」
關于昨天受罰的事,徐春君不說,徐瑯不問。
但兩個人心里都清楚。
「昨天事情太多太亂,沒顧得上同你細說,關于上京的事,你自己考慮得如何?」吃過了早飯,徐瑯開始和徐春君說正事。
「眼下咱們家的情形不用多說,姑姑若是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那最好不過了。若是不能,佷女只好勉為其難出個頭,也算是為家里分憂。」徐春君說道。
「好孩子,多謝你,也難為你了。」徐瑯拉過徐春君的手說道。
徐瑯早把家里的人在心里過了幾遍,男子不必說了,只有徐道慶一個,還不堪用。
女子里頭,太太們但凡有一個頂用的也輪不到她個姑娘掌家。
大女乃女乃心灰意懶,二女乃女乃正坐月子。二姑娘馬上要出閣,三姑娘膽子又太小,四姑娘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有徐春君是個能拿得出手的。
「姑姑別這麼說,和您比起來,我做這點事又算什麼呢?」徐春君微微低了頭,她是真心想要出一份力。
「說起來咱們家雖然有幾門親戚,只可惜都不在京中,」徐瑯嘆了口氣︰「也實難托付。」
徐春君知道,她說的就是大太太、二太太等人的娘家。
「你也知道人走茶涼的道理,更何況咱們離京已經近十年了。」徐瑯不免又嘆息一聲︰「你年紀小,又是個女子。雖說有見識,可終究人地生疏。我這里有三封信,是我如今能想到的能幫咱們的人,只是我也沒有太多把握,到時只能踫運氣了。」
「三姑姑,佷女有個不情之請。」徐春君道︰「若這三個人都不能成事,我就去見第四個人。」
「你要見第四個人?是誰?」徐瑯听她如此說大感好奇。
徐春君不過是個剛及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她先前能有那樣的見識,于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而言,已經算是十分難得了。
若說她還認得京城中的什麼人,徐瑯是不大信的。
「我見姑姑有封信是寫給禮部毛大人的。」徐春君道︰「若我沒記錯,他該是祖父的弟子吧?」
「沒錯,毛以正是咱家老太爺的門生。當年咱們家出事的時候,他剛好丁憂,沒在官場,所以未受牽連。」徐瑯道︰「他的人品應當是信得過的,且你祖父對他有恩。可惜的是,他在禮部如今只是個司郎,怕是……」
「佷女只是想讓毛大人做個引薦,」徐春君道︰「他的上官,禮部員外郎邱大人的舅舅誠毅侯如今是刑部侍郎,正管司法典獄。」
「誠毅侯就是你要見的第四個人?他肯見你嗎?」徐瑯覺得徐春君是在痴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