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寒意深重。
城外的無求庵算是眾多廟宇里最冷清的一處。
灰色泥瓦上落滿了枯葉,幾只寒鴉棲息在屋脊上,呆如木雕,被一只跳上房的野貓嚇得撲稜稜飛走了。
清晨的濃霧還未散去,一輛馬車踽踽而來,烏篷瘦馬,趕車的人一副龍鐘老態。
馬車停在無求庵門前,從車上下來一個女子。
她付了車錢給老者,那夜游神一樣的馬車便又消失在了濃霧里。
女子身穿一身道袍,輕紗覆面,但依舊能看得出她身形高挑。
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眼楮靈動有神,可以想見應是一位絕世美人。
她手里提著一個小小包裹,輕輕地叩響了庵門。
過了好一會兒,里頭才有人打開了門。
這女子不知跟開門的人說了幾句什麼,那人就讓她進去了。
太陽越升越高,濃霧也漸漸散去。
快到正午的時候,從庵里走出一個半老的尼姑來,她像是有什麼事,急匆匆地進了城。
一般尼姑出門都是化緣的,可是她一路上目不斜視,更不與人交談,直接來到了承恩伯府門前。
「哪里來的姑子?我們大女乃女乃早就發過話,你們這些三姑六婆一概不許進門。要化緣,到別人家去吧。」守門的家丁見這姑子過來,連忙驅趕道。
「貧尼不是來化緣的,」那姑子說著遞上了一個紙包,「是有位施主托我送個物件給貴府的大女乃女乃,還說千萬要帶到。」
「誰知道你這是什麼東西?這麼藏頭露尾的,怕不是有什麼陰謀。」看門的人不樂意,「走走走,別在這兒故弄玄虛。」
「大爺,你就行行好吧,東西帶不進去,捎句話總成吧?」那尼姑苦苦哀求道,「只說春來了,天暖了,雲彩回來了。」
守門的本不願意進去捎話,可是實在抵不過這尼姑苦苦哀求。
于是說道︰「我替你捎話也可以,不過要是怪罪下來,你可得擔著。」
「放心,放心,大女乃女乃若是怪罪,貧尼一力承擔,絕不連累您。」那尼姑見看門人答應了,自然是千恩萬謝。
看門的可不能直接把話捎給徐春君,他只能告訴二門傳話的婆子,讓她進去說。
「這是什麼話呀?沒頭沒尾的。」婆子听了也不明所以,「那人不是個瘋子吧?」
不過雖然這麼說,她還是進去傳話了。
此時徐春君正在听賬房的左先生報賬,那婆子不敢上前打擾,老老實實地在一邊等著。
等這頭忙完了,才上前小心翼翼地說︰「大女乃女乃才剛外頭來了個姑子,非要捎句話進來。說什麼春來了,天暖了,雲彩回來了。」
徐春君听她這麼說,立刻問道︰「那人是誰?快讓她進來。」
婆子沒想到大女乃女乃會如此鄭重,連忙出去叫人把那尼姑帶進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啊?怎麼像對暗號似的?」門房也是一頭霧水。
這尼姑去見了徐春君,誰也不知道大女乃女乃跟她到底說了什麼,因為屋里所有下人都被打發了出來。
後來這尼姑被送走了,但走的不是正門,而是從後門離開的。
這日午後,徐春君便出了府,說是要到霍家去。
的確是到了霍家,只是她進去沒一會兒,姜暖也跟著出來,兩個人坐了一輛車,直接出了城。
無求庵大門緊閉,不過她們兩個到了那兒之後,門就開了。
徐春君和姜暖進去之後,待了很長時間。
一直到太陽都快落山了,她們兩個才從無求庵里出來。
看樣子明顯都哭過了,但又遮遮掩掩的,像是在刻意隱瞞什麼。
馬車沿著原路返回,先是把姜暖送回了家,然後又回了承恩伯府。
如此又過了一兩天,徐春君又約了姜暖一起出了城,這次她們還是來到了無求庵。
別人並沒有留意這件事,但躲在暗處的人卻像是窺見了什麼。
三娘子慵懶地側臥在軟榻上,這麼冷的天氣,她身上卻只穿著薄薄的紗衣。
只因屋子里暖融融熱乎乎的,還仿佛是夏日的天氣。
「你說的都是真的?」三娘子听了來人的回話,不禁坐了起來,問道,「若是敢騙我,你知道是什麼下場。」
「小人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騙您,」回話的人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瘦瘦小小,但一身的腱子肉,「您叫我盯著鄭家的大女乃女乃,我盯了她好些時候,都沒發現什麼破綻。但那天那個尼姑去了之後,她明顯反常得很。」
「還是小心些為妙,你再盯著些,最好能夠查實那無求庵里住著的人到底是誰。」三娘子雪白的胳膊上戴著嵌寶臂釧和十幾只特別縴細的金鐲子,稍微一動就叮叮當當作響。
「小人覺得應該就是岑雲初無疑了,畢竟那尼姑捎話的時候可是說了。春來了,天暖了,雲彩回來了。這明顯就是暗號嘛!」那人說,「再說了,鄭家的大女乃女乃可是不信佛的。
她一般都不進廟宇尼庵,怎麼忽然就約齊了霍家娘子一起去那個沒什麼香火的無求庵呢?
而且還一去再去,每一次出來都有哭過的痕跡。難道不是去見故人了嗎?」
他的話似乎觸動了三娘子的某些記憶,讓她愣神了片刻。
隨後她笑了笑,臉上的神情讓人難以揣測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三娘子,小人……可是說錯了什麼嗎?」那個人開始有些害怕了。
這個三娘子喜怒無常,手段狠辣,他們在她跟前都小心翼翼的。
「你做的很好,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最意難平的事就是等我回來的時候岑雲初已經不見了,她可是我最恨的人吶,我多想親手把她葬送掉!」三娘子眯起了眼楮,仿佛一條美女蛇,隨時都準備咬住獵物的脖子。
「三娘子,如果真是那岑雲初回來了,咱們是要先對付她,還是按照原計劃行事?」三娘子手下人問。
「原計劃沒必要改變,」三娘子抓起一旁矮幾上金托盤里的珍珠,然後又慢慢地撒開手,听著珍珠叮叮當當落回金盤里的聲音說,「他們欠我的太多了,我要一筆一筆的都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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