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花紅局促地站在斗大青石方磚鋪就的屋地中央。
這間屋子裝飾得異常華麗,翹頭案上焚著她叫不出名字的香。
就連唾盂里丟掉的抹布都比她身上穿的衣裳料子好得多。
她來得倉促,且是假裝生病出來的。
之前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此時站在這里卻像睡著的人驚醒一樣,立刻自慚形穢起來。
「馮姑娘,你坐下吧,三娘子一會兒就到。」丫鬟端了杯茶給馮花紅。
影青斗笠盞細膩的瓷釉比她的肌膚還要光滑, 琥珀色的茶湯氤氳著薄霧。
馮花紅長到如今,在這里看到了最講究的擺設,聞到了最好聞的香氣,喝到了最適口的茶水。
這一切都讓她生出本能的貪婪,將心中不多的愧疚徹底丟棄。
三娘子或許不是好人,可那位岑小姐就一定清白嗎?
婦人之間的爭斗誰說得清呢?
反正是三娘子找上了她們母女, 不做也得做。
那就這樣吧!只當是一場交易, 至于缺不缺德,虧不虧心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她們一家謹小慎微,活到現在也沒有得到什麼福報。
反而那些作奸犯科,殺人越貨的,反倒穿金戴銀,呼奴喚婢,活得滋潤極了。
她喝了一口茶,就不好意思再喝了。
雖然屋子里除了她只有兩個丫鬟,可他她還是盡可能地矜持些,不想被人笑話。
又過了一會兒,外頭響起一片腳步聲,三娘子來了。
馮花紅只敢看她一眼,就立刻垂下了頭。
三娘子通身珠光寶氣,恍若畫上的仙子。
更令馮花紅不敢多看的是,三娘子身邊圍繞著許多青壯男子,他們的模樣都很俊俏, 穿著淺色衫,和三娘子眉來眼去。
「說說吧, 你都探听到了什麼?」三娘子坐在特制的軟榻上, 曼聲問道。
「我和我娘進了無求庵,那里的人說她們住持在閉關清修,不見人,因此我們也沒能見到。
她們不讓我們出院子,只準在安排好的地方誦經燒紙。」馮花紅一五一十地說,「因為不能隨意走動,我昨天半夜才找到機會,找到了你說的那個人住的院子。」
「你看到她了嗎?」三娘子枕著一個男子的腿,她這榻上沒有枕頭。
「算是看到了吧!」馮花紅有些心虛,她真希望自己當時看到了。
不是別的,她想得到三娘子的賞識。
「什麼叫算是?」三娘子的聲音抬高了一分,顯然有些不滿。
馮花紅連忙說︰「我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發現。只看到了她映在窗紙上的影子。」
「憑影子能斷定什麼?」三娘子笑了,是嘲諷的笑。
「雖然只是一個影子,但是很好看。」馮花紅咽了口唾沫,「而且我听到她和主持說的話了,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哦?那你說說看,你都听到什麼了?」三娘子似乎很感興趣,「說得好有賞。」
她手里把玩著一只赤金鐲子, 听這意思, 如果馮花紅的回答能讓她滿意,那麼這個鐲子就賞給她了。
馮花紅顯然受到了鼓舞,眼楮頓時就亮了。
她把听到的仔仔細細地說了出來。
但她發現三娘子很喜歡打斷她的話,有時候一句話要她反復說上好幾遍才行。
比如她說道︰「她說不等岑二爺回京就要離開,與其見面彼此傷感,還不如壓根兒不見。」
三娘子就問︰「那她回來做什麼?只為了見徐春君和姜暖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她只說她想見的人也見到了。」馮花紅說。
等她說到岑雲初容貌已毀的時候,三娘子竟然跳了起來。
「什麼?她的臉毀了?!你听清楚了?她確實說她的臉毀掉了?」
「她是這麼說的,」馮花紅點頭,「她總是用面紗遮著臉,我進庵那天曾經遠遠見過一次。」
三娘子特別高興,甚至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哈哈!京城第一美人的容貌毀了,我可是真想親眼看看呀!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毀的,還是別人毀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馮花紅說,「主持勸她留在京城附近,她卻說為了家族名聲著想,只能隱姓埋名,遠走他鄉。」
「呵,岑雲初!別人不知道你心里是怎麼想的,我卻清楚。
你雖然逃得了性命,可是你也徹底被毀了。你回到京城來,讓徐春君她們知道你還活著,也是告訴她們不要再找你了。
你不會留下,自然是不想讓人知道你如今已變得多麼不堪。所以你不會讓外人知道你還活著,否則一定有好事者把你揪出來示眾!」
「她還說自己污濁不堪,入佛門也難以洗清罪孽。」馮花紅說道這里臉漲得通紅。
她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可也知道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為了向三娘子表忠心,她還是如實說了出來。
果然三娘子听了這幾句話之後,笑得更是開心,拍著手說道︰「岑雲初啊岑雲初,你孤高自尋目下無塵又怎樣?最終還不是被人毀了清白!說到底,你還不如我!
人人都說你冰清玉潔,說你美貌無雙,可如今你的清白和容貌都被毀了,我倒是要瞧瞧你還剩下幾根傲骨!」
她心滿意足地听完了馮花紅的密報,然後將那只金鐲子丟了過去。
「你還是回無求庵去,給我做內應。既然她說明日要走,作為故人,我可得好好送她一份大禮。」三娘子長長地吁了口氣說,「事成之後,我會重重賞你們母女兩個的。放心吧,我絕不食言。」
「多謝三娘子,!多謝三娘子!」馮花紅千恩萬謝。
「來,抬起頭看著我,」三娘子的聲音忽然嚴肅起來,「你看我像什麼?」
馮花紅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說道︰「我看你像菩薩。」
「菩薩?菩薩可是慈悲為懷的,我並不是。」三娘子笑了,「你這個比方太假了。」
「我是真心的!從小到大我拜過無數次菩薩,可是菩薩一次也沒保佑我。我挨餓受凍活到現在,只有三娘子實打實給了我金子。」馮花紅說。
「哈哈!你可真是個誠實的人,不錯,只有金子才可靠。」三娘子笑著點頭。
曾經她也故作清高,到如今才知道什麼也沒有真金白銀實在。
馮花紅離開了,三娘子摟著兩個美男躺倒在臥榻上。
她興致頗高,自然要及時行樂一番。
不過相比于男歡女愛,她更喜歡復仇的快感。
岑雲初的事讓她心花怒放,她不介意再錦上添花。
「霹靂子還有一顆吧!送給崔家四小姐吧!想當年她也送過我禮物呢,就像我送給剛才那個窮丫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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