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鐵匠鋪存在多年了。
原先的老板兼鐵匠叫做黃堅強,打的一手好鐵器,故而哪怕身處小巷之中,依舊生意不錯。
前陣子黃堅強一病不起,臨去前握著女兒黃大妹的手,說是把鐵匠鋪傳承下去,否則他死不瞑目……
黃大妹是個孝順的孩子,當即答應了。
黃堅強最後說道︰「招……招……」
一個招字說了幾遍,黃堅強就去了。
黃大妹悲痛不已,安葬了老父後,就重新開門打鐵。
她原先跟著父親倒也學過,順帶打下手。自己開工後,弄出來的鐵器不大好,老顧客們都善意的提醒她,要麼尋個老手來,要麼就……關門吧!
嫁人去!
這年頭女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嫁對人。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男人要扛起一家人的生計,女人在家照顧老人,撫養子女。
這便是此刻的社會分工。
但黃大妹卻不肯,咬牙堅持。
黃堅強有個兄弟叫做黃達。兩兄弟在父母去後就分了家,平日里往來也不多。
黃堅強去後,黃達也來過幾次,剛開始只是暗示,說給黃大妹尋個親事,鐵匠鋪就作為報酬。
黃大妹沒搭理,黃達就變成了明示。
一個佷女罷了,難道還能終身不嫁?
黃達信心十足,這不,今日又來呱噪。
黃大妹拿他沒辦法,只能扔一把鐵屑了事。
可暗器卻仍到了別人的臉上。
這個人看著脾氣不大好,一巴掌就把黃達抽暈了過去。
黃大妹心情大悅。
一看衛王身材魁梧,很是有力氣的模樣,心中不禁一動。
黃堅強臨去前的那個招字,黃大妹後來想了許久,覺得是招贅婿的意思。
贅婿,就是沒本事的男人倒插門。
這個大漢不錯啊!
一看穿著就是個日子艱難的。
黃大妹動心了。
衛王卻依舊在震驚中。
——請我幫你打斷你叔父的腿?
這女人,怎地這般野?
「多謝了。」
黃大妹也覺得那話太猛,趕緊裝作是淑女的模樣福身,然後問道︰「可吃飯了嗎?」
衛王隨意搖頭,他確實是沒吃飯,準備散步溜達一圈後,胃口大開,再尋個地方吃飯。
「你進來!」
黃大妹招手。
這時黃達幽幽醒來,蹦起來就喊道︰「竟然有了奸夫……」
衛王一听這話就不樂意了,舉起手。
嗖!
黃達一溜煙就跑了。
「多謝你了。」黃大妹挺感激衛王的,「我給你做頓飯吧!」
「不了。」衛王搖頭。
「那就是不給面子!看不起我!」黃大妹沒有什麼泫然欲泣,而是自信的道︰「我做飯,阿耶說能去宮中做御廚。」
「你……」衛王想到宮中的飯菜,不禁哂然一笑。
「不信你等著。」
黃大妹去隔壁拿了陶罐來,就頓在加熱的木炭上。
就是很簡單的,黃大妹做的卻不差。
「給!」
黃大妹遞了一碗給衛王。
衛王的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可嗅了一下,竟然有些香。
他正好餓了,就吃了一口。
不錯啊!
屋里沒地方坐,衛王跟著楊玄倒也習慣了,就蹲著吃。
吃完一看,黃大妹就蹲在對面,喜滋滋的看著自己,就像是……那年他在宮中收了第一個心月復時的模樣。
「好吃吧?」黃大妹笑眯眯的問道。
「嗯!」衛王是個誠懇的人。
「吃了我的飯,就幫我打鐵,行不行?」
衛王雖說下手殘暴,可做事兒卻講道理,最厭惡欺負弱小的那等人。
吃了別人的飯,幫忙干活,這事兒不虧。
「好!」
鐺鐺鐺!
鐵匠鋪里的敲打聲再度傳來,而且有力了很多。
「這里!」
「敲準一些!」
「咦!你敲的竟然比我準?」
「再用力些!」
「力氣太大了,都敲扁了!」
「這樣就好,就這樣,一直敲!」
一個老人挑著空籮筐路過,看了里面一眼。
「大妹!」
「哎!」黃大妹手握鉗子抬頭,「馬公啊!這是把菜都賣完了?今日生意這般好,您就沒去打半斤酒,來幾顆豆子?」
老人笑著拍拍腰側的酒葫蘆,「有呢!什麼女乃酒,便宜,就是喝不醉。」
「可是那些草原商人賣的?說是女人都能喝呢!」
「是啊!不過味道有些怪。」
「就是哄哄嘴巴的東西,便宜就好。」
「哎!可不就是這個理?大妹啊!上次問你的鋤頭可有了?」
黃大妹提起夾子,上面夾著的鋤頭已經成型了,「馬公看看。」
「哎!看著還不錯。」
「那還能有假?」
「口子再弄弄就成了。」馬公一番檢查,看著衛王,「就要它了。對了……這是。」
「幫忙的。」黃大妹笑道。
衛王沉默著,但雄壯的身軀讓馬公不禁贊道︰「好一個雄壯的漢子。大妹,這個幫手要得!」
黃大妹得意的道︰「是呢!」
馬公付了定錢,挑著擔子,哼著誰也听不懂的曲子,搖搖晃晃的回家了。
「本……我要回去了。」
「哦!」
黃大妹有些黯然,「明日來不來?我做飯給你吃,你幫我打鐵。」
「看吧!」衛王本想拒絕,可打了一頓鐵之後,他竟然發現郁郁的心情好了許多。
「那我明日等你!」
衛王去尋楊玄。
「心情郁郁,勞作一番就好了?」
「對,你那娘子是醫者,幫本王問問這是什麼緣故。」
「不用問。」
「為何?」
「你這就是閑出來的毛病,給自己找些事做就好了。」
衛王看著他,顯然不信。
「你難道還懂醫術?」
「懂一些。」楊玄說道︰「這人活著就得給自己找事做,你看那些無所事事的,多半活的空虛,只能去吃喝嫖賭來尋求刺激。
你呢!整日琢磨著如何打敗你那陰險的小老弟,入主東宮。
可想來想去卻發現只是空想,于是你就抑郁了,覺著自己在耗費生命,可對?」
「荒唐!」衛王嘴里說著荒唐,腳下卻不動。
「建明去了太平沒回來,于是你就寂寞了。」
這話,好像有些不對勁啊!
楊玄一怔,繼續說道︰「人無聊就會在腦子里給自己找麻煩,唯有給自己找事做,沒那個閑工夫找自己的麻煩,自然就覺著舒坦了。去吧!回頭州衙那塊地就交給你了。」
州廨那塊地原先是劉擎在的時候開闢出來的,種些菜。
「呵呵!」
衛王走了。
「郎君。」
赫連燕來了。
「何事?」
楊玄叫人打造了椅子,此刻往椅背一靠,看著就像是大老爺般的愜意。
而赫連燕就像是個女管事,站在他的身前稟告。
「我這邊發現有人走私草原。」
「走私什麼東西?」楊玄眯著眼。
走私是永遠都無法禁絕的事兒,特別是在邊塞。
草原的牛羊便宜的令長安的商人們抓狂,皮毛更是如此。而大唐的各種貨物也讓草原人垂涎欲滴。
所謂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場,走私就應運而生。
「有鐵器。」赫連燕嚴肅的道。
走私什麼都好,眼前的楊老板甚至鼓勵走私奢侈品去草原和北遼,揚言走私的越多越好。這位最恨偷稅的使君,甚至放言,若是量足夠,他就給這些走勢商人免稅。
但鐵器不同。
這東西反過手就能用于打造兵器,屠殺自己人。
果然,楊老板的臉黑了下來。
「查出來了?」
「沒,找不到貨物。」
「可有法子?」楊老板發誓要把這等喪心病狂的家伙弄牢里去,犒勞那些眼楮發綠的人犯。
「那人叫做趙富貴,不是咱們陳州的商人,所以不好抓。」
「以你的心狠手辣,若是普通商人,早就拿下了。」
「郎君過獎了。」騷狐狸媚笑道︰「確實是有背景,拿了對郎君不利,故而我只能看著。」
「需要什麼?」楊玄問道。
這是要辦成鐵案的態度。
赫連燕從投靠楊老板以來,一直想弄個大事兒,彰顯自己的能力。
聞言她不禁暗喜,說道︰「要機靈的人。」
「機靈……」楊玄幾乎沒怎麼思索。
「老賊吧!」
老賊江湖經驗豐富的一批,正好去協助。
「老賊呢?」
赫連燕出去一問。
「出城了。」
「多久回來?」
「說是教導弟子,不知何時回來。」
「帶路!」
赫連燕辦事兒雷厲風行,抓了幾個軍士帶路,就出了臨安城。
……
一個小土包的邊上,此刻多了個洞。
下面傳來了有些沉悶的聲音。
「看好了,這兒不能下,看看這里,這土是浮的,一動就塌,埋你沒商量!」
「師傅,咱們下來干啥?」
「盜亦有道,這是郎君的教導。為師一心想教你成才,可總不能拿別人家的墓穴來挖吧?缺德!所以,為師就尋了這個地方。」
「那您教我作甚?」
「打洞!」
「打洞?」
「沒錯,咱們這門手藝講究的是眼明手快,還得穩。最要緊的便是打洞,為師想看看你的資質,來,從這里往下挖!咦!有馬蹄聲。趕緊上去看看。」
一個腦袋從洞底下鑽出來,正是老賊。
「上來!」
接著上來的便是潘正。
潘隊正原先在軍中廝混的不算得意,仕途渺茫,被老賊收為弟子後,本以為是攀上了高枝,誰曾想卻是干盜墓的。
他覺得還是繼續在軍中廝混更有前途些,可老賊從長安一回來就尋到了他。
一番威脅利誘,潘正果斷低頭。
這不,今日老賊就帶他出城來練習基本功。
潘正鑽了出來,說道︰「我總覺得有些熟悉。」
「熟悉什麼?」
「打洞。」
老賊笑的猥瑣,「你以為大地是你娘子?」
數騎近前,為首的是赫連燕。
「哎!是赫連娘子啊!」老賊笑嘻嘻的道︰「可是郎君尋老夫?」
「我尋你!」
「好說!」老賊拍拍身上的塵土,指指自己的背後,潘正過去為他拍打脊背。
「我手頭上有個事,郎君令你協助。」
晚些,眾人回到了城中。
赫連燕也有一間值房,進去坐下,老賊看了看,心想自己哪日也求郎君弄一間,擺放些家傳的好東西也好啊!
「趙富貴,銀州商人,背後有個官員做靠山,常年往來于銀州與草原之間。」赫連燕跪坐在上首,身材傲人。
「走私?」老賊的反應很快。
赫連燕點頭,「有人發現了他的車隊里帶了鐵器,不過後續再去追查時,卻晚了。」
「可曾驚動了他?」
赫連燕點頭,「趙富貴察覺了,他就住在城中,每日無所事事。」
「這是肆無忌憚啊!」老賊很久沒見過這等囂張的走私商人了。
「可知曉他的貨物藏在哪了?」
「就在城外西南,他的車隊最後經過那里,再出現時,車上就沒了鐵器。」
赫連燕看著老賊,「你可能尋到?」
「沒去看之前,老夫說什麼都是空口白牙。」
這個態度反而讓赫連燕高看了他一眼,「明日就去。」
稍後,赫連燕去了一家逆旅。
趙富貴看著就像是個富貴人,矜持,且精明。
「見過赫連娘子。」
楊玄的麾下有個異族女子的事兒城中不少人都知曉,每次赫連燕頂著一張千嬌百媚的臉走過城中時,總會引來一些男人的口水。
「我最後問你一次,鐵器在何處?」赫連燕站的筆直。
趙富貴的目光在她的身軀上一轉而過,「老夫沒有什麼鐵器。」
赫連燕盯著他,「我本不該來。」
但你忌憚我背後的那個人,故而來了。
趙富貴笑吟吟的道︰「老夫回頭就求見使君,正好轉達一些善意。」
赫連燕搖頭,轉身出去。
身邊的捷隆回身看了趙富貴一眼,陰沉沉的一笑,握緊了刀柄。
出了逆旅後,捷隆說道︰「直接查就是了,來一趟反而讓他越發的得意了。」
赫連燕站在逆旅門口,說道︰「我是異族人,雖說投靠了郎君,可幾人能信任咱們?故而咱們行事就得有章法,不給別人口實。」
「那見他何意?」
「趙富貴的身後有人,我今日來了,便是告訴他背後那人,走私之事發作後,郎君依舊記著給他背後那人留臉面。可趙富貴卻給臉不要臉,那麼,拿下他便名正言順。」
「太麻煩!」捷隆覺得束手束腳的。
赫連燕微笑,「麻煩是麻煩些,不過比跟著皇叔好!」
捷隆點頭,「跟著皇叔總是擔心某日被他滅口,跟著郎君,至少不用擔心這個。」
第二日,老賊帶著弟子跟著出城。
城外西南方向數里,這里原先是老城,後來毀于一場大火。
「就在這附近。」赫連燕用手虛畫了一個範圍。
「就沒找到?」
「找了許多次,沒找到。」
老賊下馬走了過去。
熟門熟路的,下意識的走到了一個小土丘前。
小土丘上有許多雜木灌木,還有些石塊。
老賊叫來潘正。
「能看出這是什麼嗎?」
「就是個土丘。」
「錯了。」
「那是什麼?」
「墓!古墓!大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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