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閣內。
「臣,陸懷寧,覲見陛下!」
此時的文華閣,門窗都已經緊閉,唯有一縷光輝從天窗瀉落,而皇帝許辰一襲龍袍,懷中抱著幾卷簡牘,抬頭看著高高的藏書架,也沒有回頭,只是笑道︰「陸愛卿回來了?這一路的舟車勞頓,想必也辛苦了,為何不多休息休息再來見朕?」
「江州、龍州事務萬急,臣不敢多延誤,只得馬不停蹄來見陛下!」
「說說。」
許辰傲然立于閱書長廊上,依舊沒有回頭。
「是。」
陸懷寧恭敬道︰「改谷為米之方略在南方一經推行便遭到了百姓們的反對,雖說江州、龍州是魚米之鄉,但富的只是地方官府,每年種出的谷米大量被征調運往北方,留在南方百姓手中的口糧其實並不多,那些尋常百姓們本來日子就過得窘迫,若是再分出大半的田地去種植靈米,恐怕老百姓的日子就真的過不下去了。」
「兩州府衙呢,有什麼動靜?」
「唉……」
陸懷寧一聲長嘆,道︰「數日前,靈澤江的江堤被掘開了,江水淹灌數郡百姓,死者極多,陛下,這江堤是被人為掘開的,而有能力掘開數里江堤的人沒有幾個,望陛下嚴查江州刺史秦望,他手握江州一州的軍隊,唯有他有這個能力一夜之間掘開數里江堤!」
「秦望同樣是朕親筆御批的重臣,陸愛卿,你有證據證明是秦望掘開江堤了嗎?」
「沒有。」
「哼……」
許辰終于轉過身來,露出一張頗為蒼老的臉龐,一雙略顯渾濁的眼楮看著陸懷寧,笑道︰「陸愛卿,官場中波詭雲譎,實在不行的話……就回來文華閣繼續提領朝廷修書的大事吧,我們許氏王朝的版圖越來越大,各地的史冊風土之類的都要重新修訂,修書上的事情確實很需要你,倒是南方二州的事務,你這個讀書人有時候不明白的。」
「陛下!」
陸懷寧咬牙切齒︰「江州、龍州的百姓危在旦夕,兩州之地官商勾結,正在要大肆壓低價格購買百姓們被淹過的田地,如此一來,我許氏王朝就再也沒有魚米之鄉了啊,更何況,兩州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若是放任這樣下去,餓死者將會以百萬計,到那時民怨四起,恐怕就無法收拾了啊!」
「陸愛卿!」
許辰將聲音加重了少許,笑道︰「你是讀書人,聖賢書上的道理你自然比秦望要懂,但讀書人畢竟是讀書人,聖賢書上的道理你懂,治國的道理你卻未必能懂了,朕問你,是整個天下重要,還是江州、龍州重要?」
「陛下……」
陸懷寧急切道︰「自然是天下重要,但是……兩州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啊,一統整個天下與體恤民情,這二者並不沖突啊!」
「如何能不沖突?」
許辰淡淡道︰「若是有足夠的靈米,我許氏王朝的山上勢力會多許多洞虛、金丹,甚至是元嬰,三年到五年內,就能讓古蜀國的所有山上宗門臣服,山上臣服了,山下自然就更容易了,我們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整個天下,而代價則是江州、龍州的老百姓餓幾年肚子罷了,否則,戰端一開,許氏王朝、古蜀國卻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覺得二者權衡,誰更重一些呢?」
「陛下!」
陸懷寧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水,他跪在地上,咬牙切齒道︰「所謂的山上勢力壓倒古蜀國,那也只是國師在給陛下畫餅罷了,這紙上的餅如何算得上是真的?而且即便是古蜀國的山上勢力臣服了,誰又能保證古蜀國的山下會臣服?古蜀國建國數千年,這幾代的君王皆是仁主,若是我許氏王朝強攻,必然引來古蜀國的拼死反抗,一切折損還是難免的。」
「陸懷寧!」
許辰神色微怒,一聲叱呵道︰「你別忘了你是誰的臣子了?」
「臣……」
陸懷寧咬著牙︰「臣只是想為兩州百姓請願,想為陛下能顧著兩州百姓的生死,否則的話,兩州之地官商勾結,苦的是兩州的百姓,兩州之地的民心若是都失去了,我許氏王朝的江山還會如今天這般的穩固嗎?」
「你大膽!」
許辰猛然將懷中簡牘扔出, 里啪啦的砸在了陸懷寧的頭頂之上,但這位七境儒家修士並不躲避,只是默默承受這一切,而許辰則抬起手指指著陸懷寧,怒道︰「腐儒誤國,腐儒誤國!來人啊,將陸懷寧的名字從文華閣大學士中劃掉,這個戶部侍郎你也不用干了,立刻回府吧,在府中靜思己過,等著朕最後的裁決,這江州、龍州的事情,你也別再插手了,陸懷寧,朕對你抱以期望,卻不曾想你竟然如此讓朕失望!」
「……」
陸懷寧渾身顫抖,這一刻,他的仕途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
「陛下……」
陸懷寧緩緩取下官帽,將其放在一旁,眼圈通紅,一雙眸子里透著血色,道︰「臣走了,望陛下珍重,望我許氏王朝珍重……」
……
陸懷寧走出文華閣的時候,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許多,眾人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林昭等人都沒有說什麼話,池玉然、池中魚護送陸懷寧回府,而林昭則沒有跟著,而是決定獨自游歷京城。
雲夢樓,寧安城中最久負盛名的酒樓。
林昭花了一顆飛魚錢的巨資才在雲夢樓里定下了一間臨街的包廂,點了一桌子的本地特色菜肴,叫出柳璃櫻一起吃飯,品嘗之下,雲夢樓的菜品味道確實一絕,于是林昭又打包了不少,有機會帶回去讓山巔別苑的眾人也嘗嘗。
不久後,酒意微醺,提著酒壺來到了窗口,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可惜了,這座熱鬧繁盛的京城下卻藏著暗流涌動,許辰褫奪了陸懷寧大學士的頭餃,並且將其戶部侍郎也給解職了,這意味著皇帝的態度已經相當明確,就是要支持國師趙騫的國策到底了,陸懷寧的遭遇,也意味著朝中清流的失敗,至此,許氏王朝的清流都必須為那些權臣讓道了。
「咚咚~~~」
忽地,有人敲門,店伙計恭敬道︰「公子,外面有位客人想見您。」
「哦?」
林昭皺了皺眉︰「讓他進來吧。」
「是!」
卻不曾想,進來的是一位一襲紫色長裙的女子劍仙,九境,模樣長得極為好看,特別是一雙眸子,透著深邃的美,她進門之後就伸手一拂關上門,抱拳道︰「楚仙瞳冒昧到訪,還請少俠勿怪。」
「楚仙瞳?」
林昭將酒壺放在了桌上,抱拳一笑道︰「好像不認識啊?」
「嗯。」
楚仙瞳微微笑道︰「其實,我是宬黃宗宗主。」
「啊?!」
柳璃櫻微微一凜,手掌緊握折扇,隨時準備動手。
「不必誤會。」
楚仙瞳輕輕抬手,道︰「仙瞳此來沒有惡意,自然也不是許氏王朝派來刺殺少俠的,甚至,少俠在青廬客棧殺二皇子的事情我也可以不過問,畢竟,那件事與我們宬黃宗無關。」
林昭好整以暇,雙臂抱懷道︰「那麼宗主到底想做什麼?」
「給少俠一個善意的提醒罷了。」
楚仙瞳柔聲道︰「許氏王朝即將變天了,寧安城也在醞釀著一場風暴,所以……少俠既然是一位遠游天下的過客,有些事情就不該插手的,只要少俠答應仙瞳不插手許氏王朝、寧安城的事情,仙瞳就能給你一個承諾,宬黃宗絕不會為難少俠,自然,也不會傷害璃櫻姑娘。」
「這更像是一種威脅。」
林昭眯起眼楮,笑道︰「若是我不答應呢?宬黃宗是不是就要對我動手了?」
楚仙瞳抿了抿紅唇︰「仙瞳沒有那個意思。」
「其實我也有幾句話奉送給宗主。」
「仙瞳洗耳恭听。」
「好。」
林昭笑了笑,說︰「許氏王朝真正謀劃的人是國師趙騫,趙騫的狠辣手段我已經見識過了,而在謀劃整座百花天下的人,應該是那畫聖吳元子,這一點應該也沒錯,百花天下的水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所以宬黃宗如果能不卷進來的話,就盡量不要卷進來,特別是宗主你,不要作惡太多,以免難以抽身,到最後想自救都難了。」
楚仙瞳心神一顫,一雙美眸看著眼前的這位年輕劍修,道︰「少俠可否給仙瞳一個明示,少俠你……到底是不是那天外的謫仙人?在我們百花天下,之前是從沒有你這般人的。」
「這些重要嗎?」
「重要的。」
楚仙瞳看向他,目中透著真誠︰「我只想要少俠的答案確切答案,是也不是?」
「然也。」
林昭淡然道。
「……」
楚仙瞳心中大動,難道真的是自己賭對了?她咬著銀牙,再次沖著林昭抱拳行禮,道︰「少俠,仙瞳雖然是宬黃宗宗主,但上面還有一位老祖,所以宬黃宗插手寧安城的事情仙瞳也做不得主,但仙瞳會吩咐我這一脈上的人,在這場劫難中會出手有所保留,而之後,少俠是否可以手下,給宬黃宗留一點血脈。」
「可以。」
林昭轉身,走到窗口,看著天空,像是對什麼人說話一樣︰「楚仙瞳這一脈,可以手下留情。」
……
「謝少俠!」
楚仙瞳抱拳行禮,緩緩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