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真的？」
丁牧宸盯著老道，早就已經看透其中諸多玄機，道︰「你之所以被恐懼心魔殺了也沒有被吞噬掉所有的魂魄，正是因為這只黃葫蘆以及黃葫蘆中的劍泥護著大道，若是這些都毀了，你王老道就真的要完全消失在天地間了。」
「又有什麼關系。」
老道神色悵然的一笑︰「天注定的事情。」
「我不干！」
丁牧宸猛然一擺手，揮散了手中劍意凝聚的扶蘇劍，道︰「這種事情誰愛干誰干，老子是兵聖，欺師滅祖的事情絕對不踫！」
「丁牧宸啊丁牧宸！」
老道一坐在了界壁縫隙一旁，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是這麼迂呢？當初的心結按理說該解開就解開了，許多事情非你所願，但必然要由你來做，殺我的不是丁牧宸，而是天地命數，你懂嗎？」
「不懂，我也不想懂。」
丁牧宸劍眉緊鎖︰「但我知道這一劍下去，天地間就再也沒有鬼谷子了，縱橫家、兵家、道家痛失一鼻祖，這麼大的因果，你以為我丁牧宸願意擔著？」
「可是……」
老道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一笑，道︰「你丁牧宸不擔著，誰能擔著？放心吧，兵家殺人，不沾因果，何況老道我也是兵家，也是雙手沾滿因果之人，你不過是超度我的死後執念罷了，與因果無干。」
說著，他目光中浮現出少許迷茫，道︰「你若不殺我，我的一縷魂魄也走不出天魔深淵的，因果太重了，大道腐蝕得又厲害，就憑你……根本無法帶著我的殘留魂魄返回上界的。」
「丁牧宸，何必讓我死得毫無價值？」
老道淡然一笑︰「爽快點，灑月兌點，你是兵聖，是十四境劍仙，怎麼就一點劍仙風采都沒有，這婆婆媽媽的個性，難成大器啊！」
「行了行了！」
丁牧宸眼圈通紅，轉身看著老道，緩緩從空劍鞘中拔出一把劍意凝聚的扶蘇劍，聲音有些哽咽︰「還有什麼想說的？」
「沒有了。」
老道坐在縫隙一旁，神色有些頹然，一雙眸子茫然的看向天際，輕聲道︰「只是很可惜啊，沒有機會看見你丁牧宸成為十五境劍修了，也沒有機會看見林昭那小子躋身于上五境了。」
他目中透著期許，悵惘笑道︰「林昭那小子……天資、悟性均是一流，可惜就可惜在同時是儒家，又是兵家，做事縛手縛腳，考慮太多，不過天地眷顧，他的十一境想必是人世間最獨一無二的十一境吧，你說是不是？」
「必然！」
丁牧宸將長劍撐在地上，單膝跪在王老道前方，道︰「還有別的要說的？」
「沒了。」
老道合上眼楮，道︰「心願已了，別無牽掛，只求一死，也做一回讀書人當仁不讓的事情。」
「知道了。」
丁牧宸起身，再不猶豫，揚起扶蘇劍一劍斬下。
眼眶之中，淚水滾滾落下。
「兵聖丁牧宸，恭送王詡前輩！」
一道恢弘無比的大道光輝在深淵底部炸開，老道的黃葫蘆應聲炸開，葫蘆碎片夾雜著無數劍泥紛紛升騰而起，被老道的一生大道裹挾，以縱橫捭闔之勢狂沖而下，一寸寸的補全了那道天地間的縫隙。
丁牧宸持劍，單膝跪在一旁，抬起頭，一滴滴淚水順著下巴濺落。
從此以後，上界再也沒有人與他並駕齊驅，再也沒有人能與兵聖丁牧宸共飲天地一杯酒了。
……
深夜，山巔別苑。
一座小樓之上，月光灑落在繡床，瀉落在少女的臉龐之上，少女的容貌極美，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床頭，放著她的佩劍，還有一只青葫蘆。
夢中。
少女正在樹下練劍，遠遠的，她看到了爹爹與娘親的身影，那身為東梧國丞相的爹爹手捧卷宗，正在窗下沉吟不語，母親則正在制作桐予從小就愛吃的桂花糕。
「桐予。」
秋風起，一縷縷落葉在風中旋轉，匯聚為一個邋里邋遢老道士的身影，正是王老道，他走上前，輕輕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笑道︰「可否叫我一聲師父？」
「老道。」
桐予抿了抿嘴，道︰「我的師父只有扶蘇長城林婉華一人，當初你傳縱橫三十六的時候可沒有逼著讓我拜師呀……做人，不可言而無信哦！」
老道扶額，笑道︰「你若是不叫我一聲師父，我這一脈怕是就失傳了。」
「為什麼啊？」
桐予柔聲道︰「我听林昭哥哥說，老道的劍法有通天徹地之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老神仙，既然這樣的話，為何會失傳呢？」
「因為你的那些師兄們啊，都不在了啊……」
老道轉身，抬頭看著天空，目中透著悵惘︰「你的蘇秦、張儀兩位師兄，這兩個孩子走得太早了，孫臏、龐涓兩個師兄反目成仇，也走得很早，之後是商鞅、呂不韋兩位師兄，也都各有宿命，早就不在人世了。」
「啊？」
桐予目瞪口呆。
老道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還有你的白起、李牧兩位師兄，雖然是兵家祖庭中名列前茅之人，但……在與天外心魔的大戰之中也都相繼隕落了，你若是不承認我這師父，咱們縱橫一脈就真的後繼無人咯~~~」
「……」
桐予抿著紅唇，看著老道，柔聲道︰「師父……」
「好，乖。」
老道露出一抹並不好看的笑容。
桐予則眼圈微紅，道︰「師父，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
老道柔聲道︰「桐予啊，百年前，你的林昭哥哥拔出斬龍劍，劍斬十三境大妖白瀾，布置了一座天爐策略擊潰北方四族，是否英雄得很？」
「嗯！」
小姑娘用力點點頭，道︰「林昭哥哥林白衣的故事我听過無數次了，但每次听完，都覺得林昭哥哥是世上最好最偉大的人……」
「哈哈哈~~~」
老道笑道︰「其實，師父也做了跟你林昭哥哥相同的事情，只是……死得悄無聲息，多半也是不會有什麼話本傳奇流傳江湖咯，這世上，也不會再有幾人記得……」
「師父！」
桐予拽著老道的袖子，這一刻，她在老道的眼中看到了許多愴然，也意識到肯定是發生了大事了。
一時間，桐予哭了，眼中淚水滾滾︰「師父……我剛剛叫你師父，你不能說走就走……」
「沒辦法啊。」
老道再次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笑道︰「師父也當了一回英雄啊，哪怕是只有一回，這感覺還是蠻過癮的，走了啊，桐予，以後要好好練劍，不能讓林婉華那個師父失望，也不能讓我這個師父失望，練好縱橫三十六，將來開宗立派，發揚光大。」
「是，師父！」
桐予淚水漣漪，身形筆直，抬頭處，卻發現老道的身影宛若落葉般散去。
「師父！」
桐予大哭不止，站在原地，對于一切都那麼無能為力。
下一刻，桐予直接從睡夢中驚醒，她急忙抓起佩劍與青葫蘆，穿著睡衣就一個縱身翻身從窗口躍出，踏著飛劍直奔天然居。
……
天然居，二樓。
一道身影寂寥的站在那里，林昭雙手抱著橙葫蘆，就在幾分鐘前，他觀摩那一截三寸光陰流水的時候，忽地心領神會，從橙葫蘆的共鳴之中洞悉了不少東西。
他看到，一只黃葫蘆徹底崩碎。
黃葫蘆崩碎之後，一位身周蘊滿縱橫捭闔意境的老道緩緩踏入一道縫隙之中，身軀一點點被磨滅，但那縫隙也被一點點的補全。
心中有一種極為不詳的感覺，林昭知道，自己的橙葫蘆與老道的黃葫蘆一脈相承，之間肯定是有所感應的，他沒有想到，自己在天然居門前種出的七顆葫蘆，居然這麼早就有一顆殉界了，而且是王老道的黃葫蘆。
「林昭哥哥！」
風中，桐予隨風而至，一臉淚容，張手就撲進了林昭的懷里。
「桐予……」
林昭一下子就猜到發生什麼事了，他輕輕揉了揉桐予的後腦，道︰「你也……看到老道殉界了？」
「嗯！」
桐予淚水滾滾而出︰「他讓我拜師，之後就……之後就……」
「沒事了，沒事了。」
林昭皺著眉頭，眼眶里也有淚水盤旋，但他忍住沒有哭泣，只是抬頭看著天空，老道走得肯定相當壯烈吧？
雖然他一身破破爛爛，在山巔別苑的時候天天沒皮沒臉的蹭酒，但林昭知道，那是一位人族天下的真豪杰！
一邊安慰桐予，他一邊思索。
老道這樣的十四境竟然都殉界了，上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到底是什麼竟然能讓老道這樣的人物都戰死了？
……
丹霞山。
煉丹爐旁，身為宗主的徐明安依舊一件極為樸素的道袍，他守著煉丹爐，不知不覺有些困了，于是倚靠在身後的門板上小憩片刻。
可就在徐明安剛剛眯眼的時候，忽地看到煉丹房內一縷縷仙氣升起，有種雲遮霧繞的感覺，雲霧之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一身紫色道袍，手握拂塵，笑道︰「徐明安，又在偷懶麼？」
「啊，師父？！」
徐明安急忙翻身而起，跪地笑道︰「徐明安，見過師父，師父你終于來看弟子啦？」
「嗯。」
老道柔聲笑道︰「不僅僅是來看你，也是來道別的。」
剎那之間，徐明安就已經淚流滿面，冥冥之中，他已經猜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