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師沒那麼容易,班上一位犬子加一群孽障,想要一碗水端平很難。
李欽載前世沒有當老師的經驗,只好一切從心。
犬子是親生的,當然要像呵護祖國的花骨朵兒一般呵護他。
至于那群孽障……
孽障當然是用來鎮壓的,不然呢?孽障有必要呵護嗎?
可惜的是,這群孽障還是沒領略到這個班級的真諦。
因為那位犬子,所以李先生的教學宗旨就是不公平。
有言在先,似乎沒什麼好愧疚的。
蕎兒在李欽載面前竄來竄去,孩子就是這樣,興奮起來有點發瘋的樣子,用夸張的動作來宣泄心中的興奮。
「爹,多放幾個,多放幾個!」蕎兒上躥下跳央求道。
李欽載哈哈一笑,痛快地答應。
本來造鞭炮就是給蕎兒玩的,雖是犬子,童年時總要讓他玩得沒有遺憾。
將來長大後,蕎兒戀愛了,在心上人面前扮苦情,說什麼童年不幸福之類的,李欽載才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抽他個半死。
幾十個鞭炮,在蕎兒和紈褲們的期待下一個個點了,聲聲霹靂炸響,整個莊子的人幾乎都出來圍觀。
「爹,為何不放了?」蕎兒眼巴巴地望向李欽載手里的油紙包。
李欽載聳肩︰「只造了這些,放完了。」
蕎兒不死心,踮起腳扒拉著李欽載手里的油紙包,然後失望地癟起了嘴兒。
紈褲們頓時發出惋惜聲,圍觀的莊戶們也紛紛嘆氣。
李欽載板起臉,朝紈褲們發出冷哼︰「還有心情看熱鬧?下午就要期末考試了,莫忘了我這里是末位淘汰制,誰考了最後一名,開春後就別來了。」
紈褲們一驚,急忙做鳥獸散,回屋子臨時抱佛腳去了。
李欽載負手而立,滿足地呼出一口氣。
原來當黑臉教導主任如此爽,難怪前世的教導主任總是拎著一根教鞭在校園里晃來晃去。
熱鬧看夠了,莊戶們也紛紛意猶未盡地散去。
蕎兒拽著李欽載的袖子來回晃︰「爹,再做一些炮仗好不好?那麼一點兒不夠玩呢。」
李欽載苦笑道︰「這玩意兒做起來很麻煩,今晚爹再給你做。咱們拿鞭炮炸點好玩的,比如牛糞啥的。」
蕎兒興奮地笑道︰「好啊好啊!」
別院側門內人影一閃,李素節竟去而復返。
走到李欽載面前,李素節先行禮,道︰「先生,剛才閑雜之人太多,弟子有些話不方便說。」
似乎料到他要說什麼,李欽載神情平靜地道︰「你現在可以說。」
「弟子敢問先生,炮仗此物,若加大藥量和容器,用之于戰場之上,可否對敵人造成死傷?」
李欽載含笑看著他,皇子不愧是皇子,看待事物的角度果然與眾不同。
別的紈褲只是看了熱鬧,而李素節,已經上升到國家層面了。
從性格上來說,所有的紈褲之中,李素節屬于務實主義者,他的思路現實且清晰,一直試圖將學問應用到實際當中。
李欽載神情平靜地看著他,似乎對李素節的問題並不感到意外。
火藥從他手中誕生的那一刻起,李欽載便知道它提前數百年在大唐問世,其用途絕對不僅僅止于過年听聲響兒。
只要被有心人注意到,它注定會改變這個世界。
果然,李素節獨自提出了問題,他不知道火藥是什麼東西,但他知道火藥不平凡。
「你想說什麼?」李欽載含笑問道。
李素節直視他的眼神,坦然道︰「弟子在想,此物不應該只是用來湊熱鬧,先生妙手巧思,讓此物面世,想必也不是為了逗蕎兒開心,對嗎?」
李欽載點頭︰「此物若加大容器和藥量,戰場之上,一物可擊殺百人。」
饒是李素節早有心理準備,仍被李欽載的話嚇得一驚,深吸了口氣,突然整了整衣冠,對李欽載長揖到地。
「李先生,恕弟子僭越,弟子此刻想以大唐皇子的身份與先生對話。」
「你說。」
「先生所造之物,請務必將秘方保管好,萬萬不可泄露,此物對大唐有大用,恕弟子無禮,弟子無法為先生保密,必須馬上稟奏父皇。」
李欽載痛快地道︰「好,秘方我會親手交給你父皇。」
李素節一愣,他沒想到李欽載竟如此干脆,原以為李先生會不悅,畢竟這個年代的人對獨家秘方還是很看重的,無論任何人,都沒有道理將秘方白送給別人。
說得好听點,這是保護知識產權,說得難听點,這叫敝帚自珍。
無論什麼說法,這種行為卻是大唐臣民默認的規矩。
在朝堂或是民間,秘方是最隱私的秘密,稍微懂點禮貌的人都不會貿然相問,若是不小心用了別人的秘方,還會非常客氣地登門道謝,並拿出報酬相贈。
這是個講道理的世道,人與人之間的道德感仿佛已駕凌在法律之上。
清平之世,刑部每年核準的死刑犯僅僅只有十來人,有時候甚至不足十人,足可見民風何等樸實。
李素節以為白送秘方這種事會深深得罪李欽載,沒想到李欽載答應得如此痛快。
見李素節發愣,李欽載忽然笑了︰「以我的脾性,從來沒有如此痛快過,覺得很意外是嗎?」
李素節臉一紅,下意識點頭。
李欽載哈哈一笑,道︰「此物名叫‘火藥’,確實是一件了不得的東西,它能改變這個世界,正因為它重要,所以我才痛快地把秘方交出去。」
李素節若有所悟。
「你應該听說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越是重要的東西,越不能私自藏起來,否則哪天會莫名其妙丟了腦袋。」
李素節急忙道︰「先生多慮了,就算先生不願交出秘方,以父皇的為人,也不會對先生施以殺戮的,此非仁君所為。」
李欽載點頭︰「我知道,但它已經出現在這世上,就算你父皇不計較,暗中覬覦它的人一定會有,那些暗中窺視的人,每一個人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深埋的禍患。」
「我只想過平靜的日子,如果可能的話,對大唐多少盡一些綿薄之力,造點新奇東西為國所用,至于那些無謂的禍患,最好一個都不要有。」
李素節露出欽佩之色,忍不住長揖道︰「以往只是敬佩先生的學問,今日始,弟子也同樣敬佩先生的為人。」
李欽載大笑道︰「我的為人你還是莫敬佩了,難道你沒听說過,我是長安城有口皆碑的混賬嗎?你確定要敬佩我?」
李素節重重點頭︰「弟子只相信眼楮看到的。先生是豁達之人,斷非坊間傳聞那般不堪。」
李欽載眯眼看著他︰「我記得你今年才十二歲吧?十二歲的孩子,如你這般懂事的,真的不多了。」
李素節神情一黯︰「母親逝後,不知為何,弟子仿佛一夜之間便懂事了。」
李素節的母親是蕭淑妃,一位宮斗失敗的女人,死在武皇後縊殺的諭令里。
看在他是自己的弟子份上,李欽載終于忍不住喝道︰「不要想長輩的恩怨,一絲一毫都不能想!現在的你,根本沒資格去想!」
李素節一驚,急忙垂頭稱是。
「你派人去告訴你父皇吧,火藥的秘方,除了你父皇以外,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李素節長揖道謝,轉身默默離開。
半個時辰後,一匹快馬從李家別院馳出,直奔長安城。
馬上的騎士懷里揣著李素節親手寫的一封信。
信上的內容石破天驚,或許連李素節自己都沒想到,這封信上的內容改變了歷史,改變了世界。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