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哪怕再蠢的人也看出了不對。
那些一路瘋狂追殺他們的異魔之所以停滯在四周高樓間陰影中止步不前,顯然是在他們前方,有著某種讓他們更畏懼的東西。
他們或許能走出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卻不敢妄自踏入別人的一畝三分地,尤其是在這一畝三分地中可能存在著什麼他們招惹不起的存在。
格雷.邁恩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今晚在危急關頭指著那根斜插著的通天之塔的靈機一動,居然選出了那麼一條不歸路。
但出乎預料的,此時格雷.邁恩那張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臉龐閃動著復雜難明的神色,看上去似乎並不完全是懊悔
「現在我們怎麼辦?隊長?」
吉源溫人有點慌了,他一直甘當格雷.邁恩的馬前卒,唯其馬首是瞻,沒想到格雷.邁恩這一腳似乎給他們帶進了溝里。
格雷.邁恩對吉源溫人的忠心卻沒什麼表態,僅僅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隨後,他看了看身後傾斜的明珠塔,又看了四面八方夜風中隱約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聲的高樓間的鬼影重重。
顯然,浦江小區的那些異魔不敢往前,但它們同樣也未退去。
而對于東野原等人來說。
往後是不可能。
往前一步,似乎更加危險。
格雷.邁恩的臉色一陣變幻,最終還是咬著牙說道,「原地扎營,既然他們不敢追上來,那我們就在這里等到天亮再說。」
在這里等到天亮?
意思是在這里扎營?
听到格雷.邁恩的話,眾人頓時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很難想象在群魔窺伺的環境下,他們這一夜該如何去度過,光是想象就讓人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但這時候確實也沒更好的辦法了,哪怕是東野原也不覺得冒然闖進眼前這座明珠塔中會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不過他不動聲色地輕輕瞥了眼先前岔開話題的海拉,她為什麼會在夜里孤身一人深入明珠塔這里?
難道她早就清楚明珠塔里有問題?
可對方和他不一樣,東野原是看了馬寶莉的日記才知道這個情況?海拉肯定不可能認識日記上只有他才認識的文字。
那麼海拉又從何得知?
可惜這些問題無法直接問出來。
東野原只好帶著這些疑惑,搖了搖頭,和其他人一樣在明珠塔門前的小廣場上駐扎了下來。
眼下夜已經過半。
後半夜很短,
卻又顯得格外的漫長。
這一夜別人有沒有入睡,東野原不太清楚,反正他只在大概凌晨時分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片刻後就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今天已經是穿過邊界之門第三天了,小廣場周圍的光線不太明亮,周圍的大部分人都眼楮通紅警惕地盯著四周。
海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東野原身旁,眨巴眨巴眼楮看著他說道,「真難相信你居然還能睡得著。」
東野原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沒辦法,熬不住了。」
海拉沒想到東野原那麼坦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微熹的橙光中素淨的笑容顯得格外的真誠動人。
但東野原知道她昨晚肯定隱瞞了什麼,心中不由感慨,感覺老師傅們都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女人只會影響拔劍的速度
他心中胡亂想著,耳邊忽然听到了一陣挖掘的動靜,轉頭過發現調查隊中裁決司黑袍執行隊的幾人正在天空樹周圍用工兵鏟挖掘著什麼。
「他們在做什麼?」
東野原忍不住開口問道。
海拉聳了聳肩,搖頭道,「不清楚,大概是在凌晨你睡著那會兒他們就開始了,我們這些被雇佣的能力者可沒知情權。」
只用自己人嗎?
東野原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聯想起昨晚格雷.邁恩臉上的神情,他猜測或許這便涉及到了裁決司組織這次調查隊的真實目的,具體目的究竟是什麼他也說不準。
難道明珠塔地下藏著什麼?
片刻後,天際那陰沉冰冷的朝陽從東方照常升起,傾斜插入天際的明珠塔在晨光下反射著流金溢彩的光芒,宛如一條真正的通天之路。
這一幕就像是冰雪寂滅的陡峭高崖上,寒風中綻放起了一朵溫柔可人的花朵。
來到這里第三天的眾人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一時間都不由怔了怔,顯然沒想到在這個「地獄」中也有這樣瑰麗的景色。
東野原卻已經收回了視線。
是啊,這才第三天,可他們已經失去了全部物資。
且不管調查隊裁決司的人有什麼目的,但在達成這個目的的前提是,他們必須要從這里活著出去。
現在被困在明珠塔前的小廣場上,哪怕這里真安全,沒有物資他們也很難撐過接下來的四天。
更不用說,等到第七天邊界之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他們勢必要回到浦江小區附近最初來到這里的那條街上。
否則一旦錯過,根據上京來的那個危險女人的說法,每一個邊界都極為不穩定,存在的時間普遍不會很長。
很有可能在下一次關閉後,就永遠都不會再打開——那麼也就意味著他們很可能被永遠的留在這個地方,若干年後成為那些異魔的餌料,這個結果無疑是誰都無法接受的。
「所有人集合。」
這時,耳機中的小隊語音里再次傳來了隊長格雷.邁恩的聲音。
經歷了昨晚某些心照不宣的事情,除了一心想要搭上裁決使這條線的吉源溫人,雇佣隊里剩下的人中哪怕是新村真一對裁決司的人觀感都下降到了極點——這些人是真沒拿他們當人。
昨晚撤離時,跟在格雷.邁恩後面的那個雇佣的速度系能力者會消失,十有八九和格雷.邁恩月兌不開關系。
有一古諺叫做「你不用跑得過棕熊,只要跑得比隊友快就行」。
很難想象速度系能力者會跑不過格雷.邁恩這個系的能力者,除非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血腥骯髒的事情。
這一次集合清點人數,三天前滿編的小隊只剩下10個人,算上東野原在內6個雇佣的能力者,裁決司黑袍執行隊的人只剩下四個。
雙方見面之後,氣氛算不上融洽,只有吉源溫人這個老油條試圖打哈哈,可惜這次兩邊都沒人理會他,
格雷.邁恩臉色依舊陰沉,他也並不在這些人類能力者對他的態度。
只要想回去,那就得和他一起在七天後通過邊界之門,而邊界之門的那一側都是裁決司的人,屆時上京裁決司來的大人物也會出現。
他很肯定,只要這些雇佣的人類能力者腦袋沒失了智。
哪怕黑袍執行隊這邊只剩下他一個人,對方也不敢對他輕舉妄動,這就「裁決司」這棵屹立不倒的千年大樹的威懾力。
集合之後,格雷.邁恩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解釋自己凌晨和其他三個黑袍執行隊的人在明珠塔附近挖掘什麼,仿佛這些事情根本不存在。
他只說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集思廣益地想辦法。
可眾人哪里有什麼辦法。
現在身後那些浦江小區的異魔將他們圍困在了明珠塔前,而他們的大部分物資又都還在浦江小區,眼前這座明珠塔里明顯蘊藏著某些未知的危險,表面的風平浪靜下每多待一秒鐘都是在承擔著風險。
前路被阻,
後路被堵。
他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沉默不語的東野原看著明珠塔,回憶著馬寶莉那本日記上的內容,以及他這一夜下來的觀察。
他猜測,只要不進入明珠塔,外圍最起碼還是有幾分安全的。
想了想,東野原還是開口了,並且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提議。
那就迂回反撲。
即趁著身後異魔的忌憚硬著頭皮穿過明珠塔,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撲空虛的浦江小區,取回物資的之後再迅速轉移。
不得不說,這個計劃很大膽。
眾人聞言怔了片刻,卻又不得不承認要想活命的話,他們只能險中取道。
格雷.邁恩也臉色陰沉地注視著東野原,東野原以為他會反對自己的提議,沒想到格雷.邁恩卻是忽然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但這卻引起了東野原的警惕,他知道格雷.邁恩對敢于頂撞他的自己懷恨在心,現在忽然贊同自己的意見肯定是沒安什麼好心思。
但眼下置身于這荒涼死寂的世界,距離七天還有四天時間。
現在的兩人,就像是坐在賭桌上面對面的賭徒,比拼的就是誰能在最合適的時候亮出底牌。
或者徹底掀翻桌子
同意的東野原的計劃後,他們沒有多猶豫。
一行十人迅速整合,提心吊膽地快速穿過了明珠塔的腳下後,旋即在擁有著出色「方向感」的東野原的帶領下火速繞路折返。
一路上沒有人停下來歇息,他們必須要趕在圍堵在明珠塔附近的異魔反應回來之前,先一步抵達浦江小區趁機搶奪回物資。
但沒有現代化交通工具,剩余的十人小隊中哪怕都是速度系能力者,耐力體力也不支持這樣長途的全速繞路跋涉。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東野原一樣「全面發展」。
等一行人終于在東野原的帶路下返回這座地獄之城中唯一讓他們稍微覺得熟悉的浦江小區時,已經是快四十分鐘後的事情了。
悄悄地模索到小區門口,小區里靜悄悄的十分安靜,昨天他們突圍時被一腳踹飛的那生銹的鐵門,不知何時已被十分粗糙得重新安裝回原位。
這一次沒有什麼先遣探路。
時間就是一切,他們必須要趕在那些異魔回來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將留下二樓的物資全部搬離,然後尋找下一個臨時駐地。
格雷.邁恩也很強清楚這一點。
于是十人全部出動,快飛地越過鐵門重新踏入了這個讓他們兩度驚魂的老舊住宅區。
四周一片寂靜無聲,一切似乎正如同東野原預料的那般。
「快!動作加快!」
格雷.邁恩語速極快地發號施令。
不料一行人進門後沒走幾步,忽然,走在最前面七海健次郎頓住了腳步,抬頭望著樓上的某個方向。
下意識的,所有人都抬起了頭,眸孔卻是一陣劇烈猛縮。
只見這棟老舊居民樓五樓的陽台上,倒掛著兩具灰撲撲的黑影。
仔細一看卻發現那赫然是受傷喪失行動能力昨晚一起未能撤離的兩個傷員,他們的臉上充滿了臨死前的震駭和驚恐,那捆綁的手法就像是懸在風中的兩具「臘肉」。
幾乎同一時間,這棟居民樓前的花壇後傳來了枯燥的腳步聲。
只見一個挺著隆起小月復的女人,身旁跟著個低眉順眼虛扶著她的形容枯槁的男人,男人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鏡片灰蒙蒙的金絲眼鏡。
下一刻,雙方就這樣毫無障礙地隔著花壇對視了一眼。
女人低頭輕撫著隆起的小月復,並未抬頭,就像是清晨在自家花園里散步。
然而她身旁那個干枯瘦長的男人,身軀卻不自覺地微微顫抖的起來,那灰蒙蒙的金絲眼鏡後隱約透出一股極為興奮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