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人的後天教育在他的人格形成過程中佔有最重要的地位,換言之就是,如果把另一個人放到你的處境里,他未必會比你做得更好。」
「托爾可能天生心大,但也大的有限,人們會覺得他比你要大度,只是因為他在成長過程中得到的更多,你所經常糾結的關注、寵愛、地位,他完全不用想就能得到,所以他當然會很大度,因為他是既得利益者。」
「而你懷疑自己到底為什麼總是想這麼多,為什麼總是有這些負面的情緒,只是因為你得到的更少,或者說,跟托爾比起來更少。」
「現在,我們再換個角度,假設你是奧丁的獨子,也就是說,奧丁只有你一個兒子,從頭到尾都沒有托爾的存在,但奧丁對你依舊那樣,就像你以前得到的那樣……」
洛基又陷入了思考當中,席勒的話在他耳邊響起︰「沒有了托爾這個參照物,你還是覺得你得到的很少嗎?」
「或者不如說,你要告訴我,身為一個阿斯加德的王子,你都得到了些什麼,畢竟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法想象你們的皇室生活。」
「我……」洛基停頓了一下說︰「我在阿斯加德有很多特權,比如我住在全阿斯加德最宏偉的建築里,有許多仙宮守衛全天听候差遣,出行有專屬的馬車,彩虹橋隨時待命,我們有專屬的王服,還有象征著阿斯加德人榮譽的頭盔……」
「除了神王和神後,以及托爾,所有人見了我都要行禮,不論他們的神職有多高,我有自己的衛隊,有專門的劍術老師、禮儀官、車夫,名下有30多條街的產業,還有兩個獨立維度的封地……」
「好了,你別說了。」席勒又把杯子放在桌面上,這次的聲音比較大,洛基愣了一下,看向他,席勒說︰「我一定會給你的哥哥寄一份讓他驚喜的賬單的。」
「好了,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托爾擁有更多,但我必須得告訴你,不管是你還是托爾,你們兩個的生活都優越的離譜,不光是針對地球上的普通人而言,針對普通的阿斯加德人應該也是如此。」
「如果沒有托爾對比,我想你應該就更好接受一些,有了托爾之後,你就顯得不那麼如意了。」
「當人們覺得自己的生活過得不如意的時候,往往是感覺離自己的目標不夠近,那你的目標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可能有些寬泛,但我可以給你舉個詳細的例子,你到底是覺得這種生活還不夠優越,還想要更多的土地和財產,想要擁有無窮無盡的財富和地位,還是說,只是因為你獲得的東西沒有托爾多,只要比他多就行了?」
還沒等洛基回答,席勒就說︰「從邏輯上來看,每個人追求的都應該是前者,畢竟這個世界上誰不愛錢呢?」
「但從你現在的狀態來看,你好像是後者,因為當托爾落魄了,你卻比他更強的時候,你忽然就對生活滿意了。」
「你怎麼知道我對生活滿意?」
席勒攤開手說︰「簡單來說,人們做一些事,是需要有驅動力的,內心的驅動力構成很復雜,可以是因為一些具體的事,比如,為了追求享受、為了復仇,也可以是因為一些抽象的事,比如說自我價值的體現。」
「當你不去做一些事的時候,或者說本有機會去做但卻放棄了,只想在原地模魚的時候,就證明,這種驅動力不再那麼強了。」
「這大多是因為目標已經被達成了,比如,已經有了花不完的錢,復仇已經成功了,或者已經通過某種方法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你難道沒有發現,你現在就在模魚嗎?」席勒看向洛基說︰「可別告訴我,你就是天生熱愛去服務那些難纏的客戶,探尋人類理解能力和溝通能力的下限。」
洛基張開嘴,吸了一口氣,他發現自己好像無法反駁,他捂住額頭,開始反思。
他現在到底在干嘛?他為什麼不去搞一些能夠撼動九大國度的陰謀詭計,而是要在這里早九晚九的上下班?
「雖然我不想貿然推論,但是以我對你的認識來看,正常的話,你現在應該已經在策劃一個更大的陰謀,比如說找個東西干掉你哥哥之類的……」
「但是你沒有這麼做,原因可能就是你生活狀態的改變,忽然之間,你超越了托爾,不但在生活質量上超過了他,還在他最看重的領域,也就是榮譽這方面超過了他,而且還有充足的時間去嘲笑他。」
「雖然你自己沒有承認,但你應該對這種生活已經非常滿意了,所以你才會逗留在這里,不干正事,只想著消磨時間。」
洛基把手指捏在一起,說︰「我已經非常滿意了嗎?我怎麼覺得……」
「怎麼?覺得自己有點沒出息?覺得自己的目標和理想不夠遠大?那你想干嘛?先干掉托爾、再干掉奧丁,然後一統九大國度?」
「這倒確實是個好目標,以你的能力也確實做得到,可如果你真的想把這個當成目標的話,現在你就不會坐在這里了,對吧?」
「當你在得知你不是奧丁親生的這個事實的那一瞬間,那是你人生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你有兩條路可選,要麼順著彩虹橋回到阿斯加德,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要麼……」
席勒看向洛基的同時,洛基也看向他,洛基接著席勒的話說︰「要麼……去找托爾。」
「你是想見他,對吧?」
「這很稀奇。」席勒揚一下手中筆說︰「一般來講,人們在感覺到疼的時候,會比較喜歡喊媽媽。」
洛基偏過頭,不想理會席勒語氣里的挪揄,席勒接著說︰「上半部分已經結束了,我們可以來回顧一下。」
「由交換身份的設想所產生的結論就是,你現在所產生的一切情緒都很正常,換個人來也這樣,進而我們發現,托爾顯得更大度,不是因為他比你更優秀,只是因為成長環境的不同。」
「之後我們又探討到了境況的改變導致內心驅動力的減弱,從而反向推論出你的目標只是比托爾強。」
「我想,你對你和托爾的關系已經有了一些新的認識,那麼接下來,就到了另一個你更想知道的問題,那就是你和奧丁關系。」
提起奧丁的名字,洛基的神色依舊很復雜,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面部肌肉的變動。
「或許你期待著,我再給你進行一大套理論上的分析,但實際上,這很難。」席勒嘆了口氣說︰「因為你提供的數值不夠,變量太多,所以我沒法根據這種不確定的因素給你提供心理輔導,這可能會產生非常大的偏差。」
「什麼不確定的……數值?」
「比如,你和奧丁到底是什麼關系?你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如果你不是他親生的,那你為什麼會變成他的兒子?他把你養大到底有什麼目的?之類的……」
「你和奧丁的關系更復雜,在這種情況下,某些邏輯是不成立的,末端的選項會有很多種可能,如果你一定要探究到最深處,只會讓自己更混亂。」
「所以有關這部分,我只能給你兩個建議,第一就是,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第二是……」
席勒拖了個長音,洛基看著他,卻遲遲沒有得到答案,他問︰「是什麼?」
席勒換了個姿勢,他把小臂放在桌子上,抬起肩膀看著洛基,問︰「從小到大,你闖過禍嗎?」
「當然沒有。」洛基非常肯定的說︰「我不是托爾,眾神之父交給我的每項任務,我都完成的很完美。」
「既然你沒闖過禍,那你怎麼知道奧丁不會替你收拾爛攤子呢?」
洛基抿著嘴,他的語氣有些不可置信的說︰你該不會想建議我……去闖個禍吧?」
「雖然我不太確定奧丁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但從一些斯特蘭奇帶回來的故事當中,我听說,奧丁年輕的時候也很沖動,托爾和他很像。」
「一般來講,父母對于和自己比較像的孩子,會有更大的容忍度,因為他們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知道對某些性格的人來說,某些錯誤無可避免。」
「你現在主要的不安全感是來自于,原本你就覺得奧丁不會容忍你的錯誤,現在你發現你不是他親生的,所以就覺得他更不會容忍你了。」
「但我覺得你其實可以試試,你不試,他永遠不知道底線在哪里,試探一下,或許會得到一個驚喜也說不定呢。」
洛基很難形容他現在的心情,他說︰「你是在教唆我……去闖禍?」
「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在進行一次正常的心理輔導。」席勒依舊低頭擺弄著他手里的筆,說︰「當滿足了心里的目標,陷入一種志得意滿、無所事事的狀態之後,人們就會本能地開始想找點樂子,你也一樣。」
洛基回到公寓的時候,天還沒黑,因此托爾還沒出去上班,他拿著一份外賣,正在打開包裝,從里面把炸雞掏出來。
托爾依舊是一頭長發,只不過胡子修剪得更短了一些,穿著一件不知道哪里來的廉價衛衣,滿手是油,看著這幅景象,洛基把一肚子的話憋了回去,他覺得有的時候,不那麼追根究底,可能也是件好事。
「其實我一直不是很能理解,你為什麼要把這樣的人當做對手。」毒液在洛基的腦子里說︰「不如我們去樓下玩蹺蹺板吧……哦,我們是一個人,玩不了蹺蹺板,太可惜了。」
「……這就是你和你哥哥的關系。」
洛基沒有理會他,而是坐到了托爾對面的沙發上,用手去撥弄托爾面前的那個外賣紙盒子,托爾有些驚訝于他的動作,抬頭看了他一眼,問︰「你不是嫌棄炸雞油膩嗎?」
然後他主動把朝向洛基那一面的蓋子給打開,按下去,露出里面的炸雞,然後把盒子推到茶幾的中央說︰「我的錢只夠點小份的,不過如果你也要吃的話,我可以分你幾塊。」
洛基把手收回來,撐在自己的膝蓋上,用手抵著自己的下巴,他看到,那個盒子里大概只有五六塊炸雞,即使以小份來說,也太少了點。
托爾聳聳肩說︰「他家味道真的很好,就是有點貴,而且分量少,不過沒關系,我們還有這個……」
他從茶幾底下把一個包裝易拉罐啤酒的塑料袋拖出來,拎起來之後他發現,那里面只剩下一罐啤酒了,他說︰「好吧,總比沒有強。」
他把那罐啤酒掏出來,打開易拉罐上面的開口,放到桌子上,他看到洛基坐在原地,沒有動作,托爾不明所以的說︰「你愣著干什麼?去拿杯子啊。」
然後他停頓了一下說︰「好吧,我不嘲笑你用杯子喝酒了,但只有這一次。」
「需不需要我來告訴你?其實你現在很想……」
毒液的聲音響起,但洛基打斷了他的話,說︰「沒錯,我很想給他一拳。」
「好吧,看來不光人類,神族也這樣……」
毒液的聲音消失的時候,啤酒灌入杯子的泡沫聲響起,此時,窗外的天空暗下來,微風吹動著窗簾輕輕起伏,氣溫降下來後,秋天的晚風開始變得更冷,但蟲鳴消失了,一切顯得更加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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