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氛圍環繞在屋內,茶杯上的水紋反映出維克多沉重的呼吸,科波特只是機械地拿著水杯往嘴里灌水,也不管剛剛燒開的水燙不燙。
「當她是一個精神病人的時候,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傷害你,因為她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她自己是誰。」
「可當她又變回一個母親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母親能夠接受她所做的這一切……」
「或許,她一直想讓我離開。」科波特的語氣變得有些麻木︰「她發病的時候,用她能拿得起的一切東西扔向我,讓我快滾……」
「可我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她。」科波特的聲音又開始顫抖了起來︰「不論如何,我都不能離開她,她是我的媽媽。」
維克多閉上眼楮,沉重的呼氣聲從他口鼻之間傳來,席勒也輕輕的嘆了口氣,說︰「之前我給你開藥的時候就向你建議過,讓你們搬去新公寓住,換個環境有利于病人開始新一階段的治療和康復。」
科波特搖了搖頭,淚水隨著他的動作在昏暗的燈光下閃出細密的光澤,他說︰「她不願意走。」
「為什麼?」
科波特的手緊緊的抓著水杯,青筋都從手背上突出出來。
「因為我父親。」
「據我母親說,她和我父親就是在這條街道認識的,我父親把她帶回這里,見他的家人,他們一起吃晚飯、喝甜酒、在壁爐旁邊聊天……」
「我的叔叔唱著歌,其余人們笑著讓他們跳舞……」
伴隨著略顯沙啞的聲音,壁爐的火光升騰起來,人影們熱鬧的圍在沙發周圍,有有人拿酒,有人拿來果盤,一首民謠小調唱起來的時候,眾人紛紛拍著手。
一對青年男女走到了房間中央,他們跳起舞來,衣袂紛飛,等到一曲結束,他們手牽手,接受家人的贊美和祝福,然後同樣手牽著手走進教堂。
直到其中的一只手觸踫到墓碑上的名字的時候,冰冷的雨夜中,只剩下一個瘋女人在這座陰暗又腐朽的老宅中旋轉,也只有雨聲為她歌唱。
「我父親死後,我母親把這一切歸咎于他在那個雨夜沒有帶傘,于是,她經常在家里把所有東西都翻出來,想要找到一把傘。」
「可如果我真的把傘給她,她就會尖叫大罵著用椅子把傘砸斷,她說那上面有詛咒,她說我們都被詛咒了……」
「這樣的情況我已經記不清有多久了……」
「最開始的時候,她會拉著我徹夜不休的講他們曾經的故事,再後來,她每個晚上都沉默的待在客廳的角落,去翻那個所有東西都被她翻出來過無數遍的櫃子……」
「每當我要阻止她,她就開始攻擊我,到後來,只要我一回到這所房子,她就會讓我滾出去……」
「當她開始逐漸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很高興,我以為這種日子要結束了,但我沒想到……」
科波特用雙手捂住臉,他的肩膀不停抽搐著,那種已經哭不出聲的更咽,听起來更像是類的啼鳴,在如此沉重的氛圍中,滑稽的讓人想笑。
就這樣,天亮了,更加尖銳的電話鈴聲響起,席勒拿起手機說︰「是嗎?她醒了?……好的,我們馬上過去……」
走出科波特老宅的時候,正值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下了一夜的雨讓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水氣,被清晨的風吹得更涼,吸到肺里的時候,就好像吞下了許多冰塊。
車子開往醫院,等到三人下車的時候,戈登已經走了出來,頗為無奈的說︰「你們快進去吧,她鬧得很厲害。」
上樓之後,還沒等進入病房,就看見護士站在病房門外,一手拎著輸液瓶,一手拎著輸液用的軟管和針頭,針頭上全是鮮血,另一位更年長一點的護士正要走進去,維克多拉住她們問︰「這是怎麼了?」
那個年輕的護士嘆了口氣說︰「這位夫人剛醒過來,就把扎在手上的所有輸液針都拔掉了,流了很多血,她還用吊瓶架砸人,我們都不敢靠過去。」
那個老護士往里探頭說︰「得快點制服她,她手上還在流血,待會傷口崩開,就更難辦。」
這時,旁邊的樓梯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布蘭德帶著一群護士走過來,他揮了揮手說︰「上安定。」
屋子里的老科波特夫人仿若瘋魔,不論誰靠近,她都嘶吼著想要攻擊。
但好在,她畢竟是個年老的婦人,又流了很多血,沒有太多力氣,很快就被制服了,安定藥物一上,她就安靜了下來,然後躺在床上,雙眼呆滯的看著天花板。
科波特走在最前面,維克多和席勒跟在後面,科波特走到他母親的床前,老科波特夫人轉了轉眼珠,看向自己的兒子,科波特看到他母親衰老的面容上露出一種愧疚和懇求。
「為什麼要攔著我……奧爾……」干澀的聲音從她喉嚨里傳來,科波特顫抖著喉結無法回答。
「我不想再待在這了……我不能再那麼做了,不要攔著我……」老科波特夫人開始全身顫抖,但又動不了,只能僵硬在原地。
席勒突然推科波特一把,低聲說︰「把你的手臂給你媽媽看看。」
科波特不明所以地回頭,維克多也看著席勒,但在席勒的注視下,科波特還是伸出手臂,然後把袖子擼上去。
他的手臂干瘦,皮膚粗糙,膚色也透露著一股不正常的慘白,可那上面沒有任何傷口。
席勒站到床邊對老科波特夫人說︰「夫人,你患有緊張型精神分裂癥,你幻想自己在發病的時候攻擊了自己的兒子,但我們用了藥,現在你已經清醒過來了。」
老科波特夫人待住了,她用鷹一樣的爪子抓住自己兒子的手腕,然後努力的翻了一,用另一只手去摩挲著科波特的手臂。
那里的確很光滑,甚至沒有任何疤痕留下,康納斯制造出來的蜥蜴血清治愈藥劑,並不是單純的治療外傷,甚至能夠讓傷口留下的疤痕也完全自愈。
科波特感覺到自己母親的手臂開始顫抖,然後他听到她嗚嗚嗚的哭泣聲,不知道是因為歉疚,還是慶幸。
「媽媽不想那麼做的,我不想那麼做的……」
「你沒有那麼做。」席勒的語氣篤定地就好像他完全不是在說謊,就連維克多都揉了揉眼楮,懷疑自己之前看到的,滿身是傷的科波特,是不是個幻覺。
「是的……」科波特抓住她母親的手,說︰「那都是幻想,是因為你沒有按時吃藥,媽媽,只要你在醫院治療、吃藥,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老科波特夫人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門外的布蘭德嘆了口氣說︰「你們還是先離開這里吧,病人需要休息。」
老科波特夫人死死的抓住自己兒子的手,科波特走不了,只有席勒和維克多來到病房門邊。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門框變成了一幅畫框,席勒和維克多站在一片金黃的背景中。
維克多用手指模上嘴唇,席勒看到他的指尖在顫抖,積蓄了一夜的情緒爆發出來的時候,這位平時溫和又穩重的教授,看起來快要崩潰了。
他的眼神甚至開始有些不對焦,就好像許多可怕的幻象在困擾著他。
「如果諾拉死了……」維克多的聲音響起,像是一把弦被崩斷的琴弓,他用求救一樣的眼神看向席勒說︰「……我會不會也像這樣瘋了?」
席勒說不出那個答案,因為他現在面對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他的病人,而不是漫畫或電影中的某個角色。
對于劇情的熟悉和先知先覺的預言落在這里,帶不來一點穿越者本該享有的優越感,只能帶來更沉重的悲哀。
這個世界上個人有個人的悲劇,沒有哪一種答案能夠成為悲劇的唯一解,因此也就沒有救世主。
在哥譚這座城市中,有人演悲劇,有人演喜劇,有人為悲劇狂笑,有人為喜劇流淚,有些人笑著哭,有些人哭著笑。
沒有人能讓所有人都哭,也沒有人能讓所有人都笑,穿越者和預言家也不行。
這就是哥譚,一座無法被拯救的城市。
畫框中的金色背景快要溢出來,忽然,維克多顫抖著轉身,他快步的走回病房,直直的盯著科波特說︰「跟我來,科波特……跟我來!」
科波特被他扯著,從病床前站起來,走出醫院,晨光吞沒了他們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席勒也消失了。
重新走進實驗室的維克多飛快的把沾滿水汽的外套月兌掉,然後扔到一旁。
他撫著科波特的後背,把他推進去,然後走到實驗台前,他轉身對著科波特。
維克多似乎失去了平時的儒雅和溫和,面容在實驗室冷色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神經質,也有些瘋狂。
「科波特……」
維克多看著科波特的眼楮,那里面有科波特看不懂的溫情、期盼,和常人難以理解的偏執。
不像是一個老師在看學生,更像是一個父親在看兒子,或者說,更像是一個從悲劇中被拯救出來的人看向另一個悲劇,是無邊雪原上,一個旅者看向另一個旅者。
這時,科波特听到維克多問他︰
「科波特……你知道水是怎麼變成冰的嗎?」
------題外話------
有人笑不出來了,我不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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