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的是什麼?」
「這個夢。」
默克爾用眼楮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一間干淨整潔的醫生辦公室,之所以能看出是醫生的辦公室,不僅僅是因為面前的席勒穿著白大褂,也因為,擺在席勒手邊的許多病歷本、牆上掛著的解剖圖和房間旁邊的一張診療床。
這里真的非常真實,和默克爾所見過的大多數醫生們使用的辦公室一模一樣,解剖圖上的圖像和文字都清晰可見,診療床床腿金屬的反光倒映著地面瓷磚的顏色,這里的所有細節都真實的無可挑剔,完全不像一個夢。
剛剛,默克爾在宴會廳當中目睹了那荒誕的一幕,見識到了那恐怖的黑潮和耀目的光芒,默克爾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的常識告訴他,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現實當中,那麼可能只有一個這是個夢。
唯一的問題就是,席勒到底是如何制造出一個這樣真實但又荒誕的夢境的,又是如何把人拉入這個夢境的?
默克爾覺得,現在弄清楚這個問題,比他原本的任務目標要重要的多,因為據他所知,現在人類對于大腦意識夢境的研究還很淺顯,這將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
「你不是已經體驗過了嗎?」
「你是指那瓶酒嗎?」
席勒點了點頭,然後接著說︰「當然,問題還在于這里。」
他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然後對默克爾說︰「你應該明白,意識和夢都是人類大腦的產物,你必須得擁有一個足夠聰明的大腦,才能有足夠的容量去運行一個龐大且真實的夢。」
「……腦開發?」默克爾顯然想到了什麼。
「看起來,你並不只是一個單方面向蘇聯提供情報的低級特工,你應該也了解一些蘇聯方面的情報。」
默克爾立刻就閉嘴了,同時,他在心里有些懊惱,自己好像是被席勒給套話了。
席勒搖了搖頭說︰「你不必緊張,這個課題到底研究到了什麼程度,以及未來能研究到什麼程度,我比你更清楚。」
「……什麼程度?」
「毫無進展的程度。」
默克爾動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反駁,但他又擔心自己會泄露出更多的情報,于是他對席勒說︰「你似乎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回答了,答桉就是那瓶酒加上我的大腦,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我知道你在考慮要怎麼拿走那瓶酒,或者也在考慮要怎麼拿走我的大腦……」
「但是我勸你不要那麼做,這兩個東西中的任何一個被單獨研究,可能都會成為災難。」
「我們不懼怕任何災難。」
席勒張了一下嘴,他發現,默克爾的這個答桉,他真的沒有辦法回答,于是他只能說︰
「現在輪到我提第二個問題了,你的任務目標是什麼?」
默克爾皺眉,似乎沒想到席勒這麼開門見山,他以為,兩人至少還要再試探兩個回合。
但這反而讓他放心了一些,看來之前他覺得席勒的性格有所變化,只是他的錯覺。
「我在追查一位特工。」
「他是誰?」
「這是我們內部的事。」
「你為什麼要追查他?」
「因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失聯了。」
席勒翻轉著手中的筆,看著默克爾說︰「你說的都是實話,只不過只是一部分的實話。」
「你想要找到那個可能帶走了菲爾比名單的人,對嗎?」
默克爾童孔驟縮,他深深的皺起眉,努力的保持平靜,他想要否認,可他的理智告訴他,既然席勒已經說出了「菲爾比名單」這個名字,就證明他知道的很多。
「你從哪里知道這個名字的?」
「這是你的下一個問題嗎?」
「……是。」
「現在,我的身體處在大都會市長府邸當中,剛剛這里發生了一場意外,具體是什麼我就不多說了,但總之,一伙特工封鎖了這里。」
「就在剛剛,他們當中的領導者,在宴會廳當中公布了一件事,他聲稱,宴會的參與者們當中,有一個蘇聯間諜,拿走了菲爾比名單,而在查出這名間諜之前,特工們不會放我們離開。」
默克爾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他幾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內心的焦急已經寫在了臉上。
「他是誰?現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席勒給出答復之後,默克爾還是死死的盯著他,席勒用筆尖敲了敲桌子說︰「就連中情局特工都不確定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好了,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再給你解答最後一次疑惑,然後我會把你的意識放回你的身體。」
席勒看向默克爾的眼楮問道︰
「菲爾比名單為何如此重要?」
默克爾抿了一下嘴唇,他在猶豫該不該告訴席勒這個問題,如果他真的是敵人的話,在明白了名單的重要性之後,他可能會幫助中情局特工殺死那個掌握名單的蘇聯特工。
他在腦中回想了一下和席勒相處的一些細節,他得承認,席勒是個非常古怪的人,他和普通的美國人非常不一樣,甚至和英國乃至歐洲人也不太一樣,他就不是一個正常人,思維是正常人無法理解的。
面對這種人,你很難去判斷他的意識形態,甚至也無從判斷他到底信仰什麼。
如果是在以往,默克爾會覺得自己工作不利,沒有搜集到足夠的情報,可是現在,卻給了他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或許,席勒並不會完全倒向中情局,或許還有一絲爭取幫助的可能。
最終,他還是開口說︰
「或許,你應該在廣播當中听到過,在菲爾比月兌離英國的前夕,也就是1962至1963年間,他曾經接受過非常多的調查,那段時間極其凶險,哪怕菲爾比曾身居高位,也沒有萬全的把握全身而退。」
「菲爾比曾任英國軍情六處第五科重要職員,及對蘇情報工作的第九科科長,我想你也應該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第九科負責的就是對于蘇聯方面的情報工作,而他們的科長卻是我們的人。」
「在這段職業生涯當中,菲爾比獲得了大量的情報,同時,他也負責追查蘇聯可能埋在其他幾國中的間諜,利用職務之便,他維護了許多我們的同志,保證了他們的工作能夠順利進行。」
「而同時,他也知道許多國家埋在蘇聯的特工和間諜,如果你了解過間諜工作就應該知道,派遣間諜是相互的,並不存在西方國家所說的,只有蘇聯在搞諜報工作。」
「來到菲爾比的位置,他所掌握的信息是非常可怕的,而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就是,蘇聯間諜及其他各國間諜的身份。」
「在面臨重要調查的時候,菲爾比沒有把握能夠安全的回到蘇聯,就算如此,他也希望自己掌握的這些信息能夠傳回蘇聯。」
「但是那個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嚴密的監控著,負責調查他的人,想要從他的行為舉止當中找出他的罪證,菲爾比知道,他不能直接和莫斯科方面聯系,他必須采取一種更委婉的方法。」
「于是,就有了菲爾比名單。」
默克爾嘆了一口氣,他把雙手放在桌子上,然後交握在一起,說︰「那上面記錄了,以菲爾比的能力所能拿到的,所有蘇聯間諜及其他各國間諜的身份信息。」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有多重要。」
「所以,中情局才想要拿到這份名單,因為那上面很可能也記錄了,他們曾埋下的間諜的名單,盡管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是只要能確認一部分人的身份,就能夠順藤模瓜。」
「所有的情報機構都是這麼想的,他們不想讓任何自己的對手乃至是隊友得到這份名單,這可能會對他們某一地區的情報網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你所說的,轉移這份名單更為委婉的方法,是什麼?」
話都已經說到這了,默克爾也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他說︰」就是最古老的辦法,找一個信任的人,交給他,然後由那個人帶回莫斯科。」
「但是最終卻沒有成功。」
「不,其實成功了,或者說,這個計劃雖然沒有成功,但是菲爾比卻擺月兌了調查,成功回到了莫斯科,那些資料都在他的腦子里。」
「所以說,蘇聯已經掌握了信息?」
默克爾嘆了口氣說︰「正因如此,其他國家才更想找到這份名單,因為他們已經處于弱勢了,在菲爾比回到莫斯科一直到他去世的這些年里,西方國家在情報工作當中可以說是屢戰屢敗,這也是來自于菲爾比的影響。」
「他們想要指著這份名單翻盤?」
默克爾搖了搖頭說︰「實際上也不是的,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東西去交差。」
他伸出一只手,比劃了一下,說︰「金‧菲爾比腦子里的資料, 和菲爾比名單上所記錄的內容應該是大差不差的。」
「只要他們能夠拿到菲爾比名單,並證明那上面的資料非常詳細,可以造成非常大的破壞,那他們就可以將這些年來情報工作的失敗,推到菲爾比和未能審判菲爾比的人身上。」
席勒立刻就明白了,默克爾的意思其實就是,這群人這麼拼命的去找這個名單,其實為了就是為了說明對手太強,而不是自己太弱。
只要找到了這個名單之後,名單上記錄著非常詳細的間諜信息,那他們就可以推說,我們打的是明牌,怎麼可能打得過對面,這樣,這些年來的情報工作的失敗,就可以一筆勾銷。
思路客
「可是為什麼是這個時候?」席勒又問。
默克爾搖了搖頭,示意他也不知道,不過席勒卻能理解,中情局想甩鍋,還得挑時候嗎?或者說,甩鍋才是他們的主業。
「好了,你可以最後問我一個問題,然後就可以結束這個夢境了。」
默克爾沉默了好一會,就在席勒想要提醒他的時候,他看向席勒的眼楮,然後用一種沙啞的聲音說︰
「你讀過《共產主義宣言》嗎?」
席勒沉默了很久,然後,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一片虛無的景色,低聲說︰
「你知道嗎?中情局的特工就在我的房門外,我只需要立刻醒來,告訴他,你問了我這句話,你就沒法活過這個冬天。」
「我知道……」
席勒回頭,他看到,默克爾的眼中有一種光亮,比之前降臨在高塔頂端的太陽還要亮。
「但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