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吱呀……」
風吹動窗戶發出詭異的輕響,窗簾隨風飄舞,不明光線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一個又一個明亮的方塊,孔蘇跟著席勒穿行在瘋人院的走廊上的時候,就像是手指撫過黑白相間的鋼琴琴鍵。
孔蘇和其他魔神並不一樣,他會以月光之力的形態附身在月光騎士身上,和他們一起在人類社會當中冒險,因此,他對人類社會中的東西並非一無所知,至少他能認得出來,這里是人類醫院的走廊。
但同時,這條走廊又讓他覺得有些陌生,這里沒有了那些彎彎曲曲的字母文字,取而代之的,是讓孔蘇感覺到熟悉的方塊字,就和他曾經常使用的古埃及文字一樣,線條復雜,像一幅畫。
模湖之間,孔蘇回憶起,他似乎曾在某個代行者的腦海里看到過這種文字,那來自于一個遙遠的東方國度,和孔蘇所在的古埃及同樣古老。
孔蘇一邊向前走,一邊轉頭看著醫院走廊的牆壁,牆壁的下半部分是藍綠色的牆漆,再向下是白色的踢腳線,只是有顏色的牆漆已經很斑駁了,顯得有些破舊。
孔蘇是一個古老的魔神,但同時,他也是所有宇宙魔神當中和人類距離最近的一個,他從古埃及人中獲得信仰,同時,也一直在神廟當中守護著那片古老的國度和人類。
他的思考方式與人類不同,可正因他和人類距離很近,他更能理解這群小小的生命。
在他看來,人類都有無窮無盡美好的幻想,他們會窮盡自己一切想象力,在腦海中為自己打造一片理想鄉,曾經的月光騎士們都會這麼做。
可現在看來,走在他前面的這個人有些不同,孔蘇不明白,席勒的腦海當中為什麼會有一座略顯破舊的精神病醫院?
被太陽曬得有些發黃的窗框、剝落的牆漆、坑坑窪窪的踢腳線,房門和牆面上都有寫著文字和數字的小廣告,就連玻璃和瓷磚的地面都顯得霧蒙蒙的,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擦拭了。
「我們要到哪里去?」孔蘇問道︰「你最強的那個人格在哪里?」
「別急,在此之前,我們要先談好條件。」席勒一邊向前走,一邊說道。
「是的,你們人類最喜歡談條件,我所遇到的所有人都是這樣。」孔蘇並不感到意外。
「在此之前,你是否應該向我介紹一下你自己?月神孔蘇,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選擇擁有多重人格障礙的代理人?」
「我不知道你是否對神位有所了解,但如果你口中的那個叫做至聖所的組織接觸過很多魔神,那你就應該知道,人類的信仰對于我們很重要。」
「想要獲取人類的信仰,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降臨在人世間,展現自己擁有的強大力量,展示出自己的真名,讓人們信奉他為神。」
「另一種方法就是,化身為人類已經有所信仰的自然現象,比如太陽、月亮、出生、死亡、春天、冬天等等。」
「你選擇了後者?」席勒微微回頭問道。
「沒錯,但是,有很多魔神都選擇了這一條路,這些自然現象本身也會誕生一些概念魔神,但人類所崇拜的這些現象並不多,因此神位必然會有所重合。」
「據我所知,太陽神、雷神、火神、水神等神位,幾乎每個神系都有一個,他們的神職是一樣的,那要如何分配信仰?」
「這正是我要說的。」孔蘇低沉的聲音回蕩在走廊里,正因為席勒的特殊,他才有耐心講解更多,他說︰「地球上的太陽神和月神都有很多,但我們司職不同方面。」
「我代表了月亮的變化,古埃及人們將月亮不同的形態以圖桉的形式刻在牆壁上,並融入進他們的文字當中,他們以月亮形態的改變,代表時間的流逝,因此,我就成為了代表月亮每一個形態的神職。」
「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像其他魔神一樣,僅僅給予代理人以力量,而是可以寄宿在宿主的腦海當中,隨時隨地降臨的原因。」
「有多少種月亮的形態,就有多少個我,我無時無刻不在數個形態中變換,並無確切的本體。」
「所以,我才會選擇和我狀態相似的代理人,選擇他們成為月光騎士,因為我是不確定的,他們也是不確定的,在這種狀態下,他們能夠更好的使用我的力量。」
「那麼,如果你選擇我作為你的代理人,將力量投射在我身上,你希望我去做什麼事?」
席勒的這個問題讓孔蘇沉默了,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類主動問自己力量的代價,但沉默了一會之後,他還是說︰「事實上,這也是你本該做的,因為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至聖所。」
席勒覺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孔蘇的一聲嘆息,緊接著,他就听到孔蘇說︰
「參與到至聖所當中去的埃及眾神打破了天界的平靜,他們獲取到了更加強大的力量,因此也就訴求更高的地位。」
「盡管,在很久之前,我已被天界放逐,但同樣被放逐的還有其他存在,其中有一個是與我同有懲罰罪徒之責的阿米特。」
「他與天界眾神進行了交易,獲取了更為強大的力量,並使他的信徒在人間行走,建立教派,獲取信仰,但我不能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
「為什麼?因為他和你的職權重疊了?」
孔蘇搖了搖頭,他說︰「我們是有一些舊年恩怨,但更多的是理念不合,月光是太陽光亮的補充,黑暗和光明如影隨形,我只是在光明看不到的地方,懲罰行走于黑暗中的罪徒……」
「那阿米特呢?」
「他想要毀滅這個世界上一切有罪之人。」
「他怎麼定義有罪?」
「這就是問題所在,在阿米特看來,只要你擁有犯罪的潛質,甚至只要你動過一點犯罪的念頭,那麼你就該死。」
「他應該是死神手下的吧?想幫他的老板刷業績?」
席勒說出這句話之後,能夠明顯的看到,孔蘇愣了一下,然後孔蘇接著說︰「我不懂你說的業績是什麼,但他的確和冥神有關系。」
「天界眾神的關系很復雜,而至聖所給其中一部分神明提供的力量,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如果阿米特真的完全月兌困而出,那將會是人類的災難。」
「你希望我去消滅阿米特?」
孔蘇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他說︰「我會給你月光騎士的力量,而你只需要保證阿米特不會真正的月兌困就可以了。」
「成交。」席勒沒什麼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
他們一直在往前走,從窗外看過去,席勒的身影被高大的孔蘇襯的有些渺小。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走廊當中慢慢前進,那恐怖的骷髏隼頭在半空中微微浮動,但面前的人類卻好像毫無所覺,只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這幅畫面看起來詭異又神秘,伴隨著他們從窗戶的一頭移動到另一頭,席勒終于停下了腳步,他停在了一扇房門之前,那上面的門牌寫著「1003」。
孔蘇站在席勒背後,透過門上的監視窗,他能夠看到,房間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頭頂一個小小的燈泡發出微弱的光線,朦朧的光線當中,能夠看到,有一個人的身影站在房間中央。
但席勒卻沒有打開門,而是站在門前沉默了一會,接著自言自語一樣的說道︰
「人的成長經歷將會塑造他們的人格,某段特殊的經歷,可能會為他們的人格增添某些特質。」
「而正是這些特質,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人格,坦誠、羞澀、熱情、冷漠、溫和、暴力……」
「我和他……」席勒伸出手,指了一下房間里的那個人影,然後說︰「也包括你在這里看到的所有席勒,我們是一個人格的不同特質。」」這里其實只有一個人格,那就是你曾經見過的那座高塔。」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孔蘇的話總是很直白,听起來有種不諳世事的古怪。
席勒伸手,用手指按在了房門的監視窗上,他說︰「任何出現在這里的人格特質,都不是憑空出現的,他們從我人生的某段經歷當中誕生……」
「那你代表什麼?」孔蘇問道。
「貪婪。」穿著白大褂的席勒回答道。
似乎是很久沒有和人探討類似的問題了,席勒顯得談性頗足,他說︰」當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所產生的情緒不是恐懼,不是茫然,而是貪婪……」
「你貪婪什麼?」
「力量。」席勒又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說︰「但不是用來打架的那種力量。」
「在很早之前,我發現,我可以從和別人的交流當中,從揣摩他們的心理狀態、分析他們的人格這種行為當中,獲取到令我感覺到滿足、讓我能夠進行活動的內驅力量。」
「剛來到一個這樣的新世界之後,我知道,這里有太多我感興趣的人和事了,他們到底是如何成長成今天這樣的、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去進行他們的事業的,這些問題讓我感覺到好奇。」
「所以,在我第一次接觸了某個我很感興趣的人的時候,貪婪的特質上浮,成為了現在的我。」
「很有意思的狀態。」孔蘇評價道。
「人格中的某一面呈現什麼樣的外貌,是由這方面特質主要在什麼時候上浮出來決定的。」
「曾經,這種特質經常會在我作為心理醫生的時候出現,在做心理醫生的過程中,我對于病人向我描述的他的精神狀態和心路歷程感到好奇,並對窺視他人內心、側寫他人人格、剖析他人精神世界獲取滿足的狀態感到貪婪。」
「所以,這個特質的表現形式是一位心理醫生,不論是在現實當中,還是在精神世界當中,都以一名醫生的狀態存在著。」
月神孔蘇是個相當不錯的傾訴對象,他是個古老的魔神,不能理解人類所謂的心理學和精神分析法,就算他理解了也不會傳播出去,所以,席勒解釋了很多除了同行基本不會有人有耐心听的,他的精神狀態。
「那麼,這個房間里的你呢?」孔蘇問道︰「他代表了什麼?你為什麼覺得他是最能打的?」
「他代表了我人格當中的暴力特質。」席勒的回答沒有出乎孔蘇的預料,因為按照正常的邏輯來說,如果一定要在某人的人格當中尋找攻擊性最強、能發揮出最大戰斗力的一個特質,那一定是暴力特質。
「那你為什麼不開門?」
席勒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抬頭環顧了一下走廊的四周,他說︰「我人格中的某些特質非常危險,比如暴力、瘋狂、冷漠、病態等等……」
「這些特質會待在他們獨有的建築當中,那往往是我曾經擁有的一段記憶,比如暴力的特質就會待在這座瘋人院當中……」
「所以,你曾經在這座瘋人院當中住過?」孔蘇問。
席勒點了點頭,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但他並沒有解釋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說︰「想要進入他們所在的建築,就需要有特殊的鑰匙,這些鑰匙掌握在‘超我’手中,如果代表社會規則和道德的超我不給出鑰匙,這些特質就不能夠上浮。」
「按照常人的邏輯來講就是,人們在動用暴力或陷入瘋狂的時候,都會被思維中的社會規則和道德所限制,一旦他們思及這方面的內容,就會產生顧慮,人格中暴力或瘋狂的因素就會被暫時的壓抑下去。」
就在這時,他們走過的那條走廊盡頭,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小小的身影跑了過來,孔蘇看到,那是一個幼年版的席勒,懷里還抱著一團灰色的不明物體。
席勒說道︰「鑰匙來了。」
幼年席勒「噠噠噠」的跑到房門前,然後停住了,轉身把手里的一把鑰匙交給了席勒。
月神孔蘇問︰「他也是你人格當中的一個特質?他代表了什麼?」
「他是本我,代表了我的本能。」
月神孔蘇彎下腰,模了一下幼年席勒的頭,而幼年的席勒抬頭看著他,似乎並不感覺到恐懼,月神孔蘇問他︰「你懷里抱著的是什麼?」
幼年席勒低頭看向自己懷里抱著的那團史來姆,他抿著嘴,搖了搖頭,孔蘇又直起身體,看向席勒問他︰「你的本能為什麼不會說話?」
席勒一邊用鑰匙開門,一邊說︰「還記得嗎?我剛剛說過,所有的特質都是從我某段人生經歷當中誕生的……」
「這段經歷的內容,決定了這個特質的外貌和特性……」
說著,席勒一邊推開門,一邊回頭,看向又抱著灰色史來姆逐漸跑遠的幼年席勒,在想到了什麼的時候,強迫自己把頭轉了回來,看向了房間內。
房間中的人影穿著全身的精神病人束縛衣,身上纏繞著幾根鐵鏈,鐵鏈的盡頭固定在四面的牆壁和天花板上,嘴上帶著一個金屬的防護罩。
他全身上下唯一沒有被包裹在衣服里的地方就是眉眼,孔蘇看到,他和面前的這個席勒長得一模一樣,只是要比他年輕的多,還只是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