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是被許褚喚醒的。
以曹操的規矩,誰都不能在他睡覺的時候靠近他身邊,可許褚不管不顧直接把曹操扛在了背上,讓曹操在短暫的錯愕之後立刻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敵襲!敵襲!
孫劉聯軍已經安耐不住,從四面八方殺來了!
「戰況如何?公仁呢?公達呢?長文到底是不是詐降?」
曹操連珠炮一樣問出眾多問題,可許褚已經沒空回答他。
曹仁之前的水軍排列太分散,讓孫劉聯軍的船能很容易靠近江岸完成登陸,在東南風的鼓舞下,周瑜麾下水軍已經率先出現在岸上,他們一手舉盾,一手持火把,靠近曹軍大營便立刻將手上的火把投出去,隨即拔出鋼刀沖鋒,滿是暴戾之氣的呼喊聲宛如天雷一般,震得曹軍眾人面無人色。
「莫走了曹賊!」
「莫走了曹賊!」
驚天動地的喊聲不斷,曹仁咬緊嘴唇,指揮手下士卒不斷地放箭反擊。眼看登岸的吳軍越來越多,曹仁從地上撿起一把鐵戟,厲聲喝道︰
「好兒郎,隨我殺敵去!」
他身邊的親衛常雕早就披掛齊整,手下的士卒也斗志昂揚,听曹仁呼喚,眾人一起怒吼,紛紛朝登岸的吳軍殺去。
曹軍的水戰一塌糊涂,但離開了顛簸的大船,身經百戰的曹仁終于能把自己一身高明的武藝發揮到極致。
最先登陸的程普軍剛踏著冰冷的江水登岸,猛虎一般的曹仁就已經怒吼著沖了進來。
程普大吃一驚,揮動手上的短矛格擋,可曹仁手上的鐵戟變勾為刺,那雙粗壯的手臂彈抖間劃出了一個明亮的弧線,鐵刺重重啄進了程普的皮甲,在上面飛速拉開一道恐怖的血痕。
「賊子休得猖狂!」
潘璋、董襲二人飛身撲來,兩把長矛飛刺曹仁,曹仁大喝一聲,硬是以力破巧,將鐵戟當做鐵錘,與二人的兵器重重撞在一起。金屬踫撞的沉悶聲響中,潘璋和董襲都感覺手腕一陣劇痛,下意識地退了幾步,知道面前這位曹軍大將不好招惹。
曹操麾下眾人也冷靜下來,他們開始用弓弩還擊,奮武將軍程昱還親自披甲率領步兵沖殺,愣是將數百名已經登岸的士兵再次趕回了冰冷的江水中,激戰之中程昱手下的弓箭手甚至一箭射倒了吳軍大將黃蓋,讓曹軍奪回了水寨外圍的軍營。
可這已經于事無補。
在東南風的推動下,一艘艘戰船燃燒著熊熊大火靠岸,烏林兩岸的天都被燒的通紅,連對岸的山壁都被染成了一片赤色,炫目的火光令人陣陣眩暈,只想快跑。
雖然曹軍的戰船相距較遠,可大火是人類原始的恐懼,沖天的烈焰帶來滾滾熱浪,吹掃著眾多曹軍疲憊的臉龐,遠處大多數士兵甚至都分不清到底那艘著火的是己方戰船,只覺得整個世界被一片恐怖的火焰籠罩。
陳琳和董昭都在指揮手下士卒抵抗,曹軍不是沒有打過敗仗,對戰敗之後該如何處置有一套完善的方案,現在敵軍還沒有大舉登岸,如果有一支精兵殿後,掩護大軍從容後退,那一定能將曹軍的損失降到最低,孫劉的步兵甚至很難完成追擊。
可二人這才發現,他們多年鍛煉出的精兵居然一反常態失去斗志,越是軍官越搶先逃竄。
這讓曾經為袁家效力的陳琳大惑不解。
當年曹操為袁紹服喪三月後準備一舉掃平袁家,他攻破了黎陽和陰安,卻在鄴城下被袁尚打的大敗,可就是在那一戰中曹操尚且能憑借堅強的後軍保證全軍撤退有序,之後曹操惱羞成怒,頒布了極其嚴酷的《步戰令》,軍隊就算吃了敗仗也應該有軍官能按照之前的演練組織起後退,絕不至于出現這種混亂的局面。
常雕大戰一場,見吳軍後退,自己也抓緊開溜,看著曹軍中軍除了虎豹騎之外的精銳都亂作一團,不禁大惑不解︰
「怎麼回事?這群人是怎麼了?」
他手下的士卒苦笑道︰
「還不是因為有錢了,有錢了打仗當然得小心一點了。」
曹軍之前不鑄幣,一般都是給士卒發糧食,士卒也懶得要那些董卓開發的小錢。可他們之前跟關平交易得到了大量的五銖錢.一支箭10文,一文錢4.3到10g,賣的人自然是笑開了花,但進軍中這些士兵很快就要面對一個問題——這些錢怎麼攜帶?
這錢可不是他們合法所得,沒法像存糧食一樣找個地方存放,這些士兵也不放心交給他人看管,于是大多帶在自己身上。
賣出十支箭就得帶著一百文錢跟人打仗,賣出一百支就得帶著一千文錢跟人廝殺。
基層的士卒賣箭最少也能賣出十支二十支,他們的軍官都是成捆成捆的售賣,這麼多錢肯定不能隨身攜帶,也只能提心吊膽藏在自己的軍帳中小心上官的搜查。
看見烈火熊熊,這些軍官第一時間惦記的就是把自己的錢搬走,誰特麼還有工夫指揮士卒堅持作戰。
他們紛紛逃跑,曹操的幕僚想叫督戰隊穩定局面,又驚奇地發現督戰隊都在跟著跑,曹仁還在堅持,倒是後方慘敗,董昭和陳琳對視一眼,立刻做出了判斷。
曹將軍武藝高強肯定能殺出重圍,我們在這待著只是給他添亂,還是先走吧。
這倆人一跑,程昱也知道頂不住抓緊扭頭就跑。
曹仁終于品嘗到了剛听說劉琮投降時劉備的痛苦和絕望,他憑借自身的武勇好不容易擊退董襲和潘璋,剛準備後撤,眼前卻閃過一道令人膽寒的血光!
那是一支再尋常不過的長矛,只是那刺尖宛如一團緩緩綻開的蓮花,在曹仁面前輕輕搖曳後又從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飛速刺來。
靠著多年作戰的經驗,曹仁迅速做出反應,他拼命扯回了手上的鐵戟,以小枝勾啄蕩開那一往無前的長矛,他右腳向前猛踏,立刻躲閃的瞬間身體迅速旋轉向前,支起鐵肘猛砸那人面門。
這一下如果打個正著,那人肯定要眼冒金星,曹仁再想殺他易如反掌,可萬萬沒想到那人居然迎著曹仁的鐵肘撞過去,在即將被擊中的瞬間身子猛地伏下,以無賴打架般的姿勢迅速擒抱住曹仁的腰,迅速跟他撞成一團。
曹仁當年也是市井莽漢,常帶著一群小弟橫行不法,這一撞他像回到了年輕的歲月,兩人在地上拳對拳,腳對腳,全然無高手氣派,幾拳下來都是頭破血流。
「爾是何人!」
曹仁略佔上風,可敵人源源不斷,他也不敢浪戰,趁著那人被自己一拳打的有點發懵趕緊手腳並用爬出幾仗,這才憤憤不平地看著這個不講武德的年輕人。
只見那人一副小兵打扮,模樣甚是粗獷,雖然年輕,卻滿臉飽經風霜的模樣,這讓曹仁愣是猜不出此人的身份。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銀牙︰
「漢將關平,見過曹將軍了!」
‧
張允最害怕的人就是魏延。
此人精通水戰,武藝極高,又辣手癲狂,上次自己害得他沒能抓到曹仁,若是這次落在他手中肯定要被細細剁碎。
他趕緊四下張望,又發現了一個讓他更絕望的事實——蔡瑁手下的水軍這會兒依然保持著完整的建制,但他們居然開始逃了!
是的,蔡瑁居然避戰保船,全軍開始向上游撤退!
好啊好啊,我就說你蔡瑁沒安好心,原來在這藏著呢!
張允大罵蔡瑁無恥,曹丞相如此信任你你居然逃跑,以後有何面目再說自己是荊州豪族魁首!
「兒郎們,大漢生養我等,報效朝廷的時候到了!」
張允提刀在手,朗聲道,「大家听我說,劉豫州乃漢室宗親,大漢血脈,大家誰都不許抵抗,通通放下兵器!」
噗通。
只听一聲巨響,許久,船頭才搖搖晃晃站起一個少年。
關平模了模臉上的汗珠,看著已經跪在面前卻依舊正氣凜然的張允,苦笑道︰
「張都督,人生何處不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