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蔡瑁很不講義氣地臨陣月兌逃,可得到了前線戰報的曹操卻沒法厚著臉皮怪他。
蔡瑁之前說的完全不錯,陳群應該是詐降火攻,就算曹操心底相信陳群是被劉備脅迫,他也總不能在這時候當眾力保陳群甩鍋蔡瑁——那這樣別說荊州軍要反,自己手下非潁川一系的人也要有意見。
這次作戰,如果曹軍沒有遭到大疫,也許又是另一個結果。如果自己手下的那些士兵在遭到進攻的時候能堅持作戰,現在也不會搞成這樣。
攻袁尚失敗後,曹操反省過自己的用兵問題。他認為自己對士兵實在是太好,只獎勵不處罰才會導致極其慘重的後果。他之後頒布命令,窩藏逃兵的人都要處置,可現在戰況依舊如此,曹操感覺他還是不夠嚴格。
我要下令,所有逃兵的家人都要殺!我看之後誰敢逃!
狂怒之中,曹操回頭眺望,只見沖天的火光中跟隨在自己身後的人各個灰頭土臉,盡管人數依舊不少,甚至比官渡大敗的袁紹軍還要齊整(沒有發生大規模投敵和大量領軍大將戰死),但曹操真切感受到了老兄弟袁紹當年的苦澀和無奈。
他已經不年輕了。
這次大敗,老驥伏櫪的曹操心中的千里壯志已經煙消雲散,南下時他本以為再用幾年,在閉眼之前自己就能將天下都攥在自己的手中,自己甚至可以為後人留下些什麼,再慢慢修復自己已經破碎不堪的名聲。
人都會原諒勝利者,只要他贏了,之前做過的一切都會被人原諒。
可現在他沒有獲勝……
曹操正恍惚間,突然听見旁邊有人喚他︰
「丞相,前面的路愈發泥濘,戰馬難行,還請丞相下馬。」這是董昭的聲音。
習慣馬背顛簸的曹操這次下馬的動作非常笨拙,借著火光,他看清了前面的道路。
古雲夢澤消失後,這里變成了大片星羅棋布的小型湖泊和沼澤。不少當地的蠻人在附近拉網捕魚,周圍到處都是被拋棄的木船和纏繞的漁網。火光的照射下,地下到處都是雜亂的腳印,還有不少被拋棄的刀劍,很顯然之前常雕的開路先鋒留下的。
常雕並沒有留下人等候引導曹操,這個曹操倒是不怪他。他不過是曹仁麾下的親衛,想不到這種事也很正常。
但這至少說明,前面應該是沒什麼太大問題的。
一時間,曹軍上下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曹操突然抬頭哈哈大笑,嚇得董昭和陳琳都跳了起來。
「丞相,這?」
曹操看著眼前的場面,頗有些感慨地笑道︰
「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
之前他們走過的烏林一帶有大片的密林,如果孫劉聯軍早早放火,曹軍的後軍一定會遭到巨大的損失。
現在東南風依然不停,而且越來越大,曹操這一笑讓眾人都擔心劉備軍突然回過神來放火,趕緊各自前進,生怕稍稍落後。
可這這一帶實在是太過泥濘,人還能勉強通過,可曹軍還有大量的騎兵隊和駝獸,總不能全都丟給後面的孫劉聯軍。別的不說,光是軍糧丟了,他們就得吃人肉才能趕回江陵了。
曹操思考再三,有點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輕裝先跑,現在大軍糊在此處,也只能想點別的辦法了。
「讓患病的士卒抱著茅草去填這些泥坑,要快!」
曹操一聲令下,曹仁和程昱立刻動手,驅趕著軍中患病的老弱兵卒收集茅草填埋周圍的泥沼和水坑。
這命令怎麼听都不像人話,陳琳董昭都為難地皺起眉頭,但曹仁和程昱卻堅定地執行了曹操的命令。
大敗之中,這些殘兵不僅沒有用,反而還會消耗糧食,現在是時候好好利用一下他們了。
‧
孫劉聯軍的追擊速度確實不快,準確地說,劉備也好、周瑜程普也好,他們都沒有想過能直接在這全殲曹操大軍。
此番曹操水軍全部完蛋,就算回到江陵也湊不出戰船,要麼選擇幾萬人繼續窩在江陵等待孫劉聯軍包圍,要麼只能選擇將大部分的兵馬撤回襄陽。不管怎麼選擇,之後江陵的攻堅戰才是重點,在黑夜中追擊曹軍的大軍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畢竟這年頭大部分士兵都嚴重缺乏維生素,夜盲癥非常普遍,萬一在寒冷的黑夜中被曹軍的後隊打了埋伏,反到要付出不小的損失。
但關平不願放棄。
他清楚地記得雲珊珊說,自己在歷史上與華容道中斬殺曹操,立下了亙古未有的功勞,之前的舌戰群儒和借東風都已經成功,他今天一定要迎來自己在歷史上的偌大名聲,證明小鬼子的那本書是偽作。
在張允的帶領下,關平、魏延、黃忠只率領三百人,無視眾多曹軍潰兵,直接大踏步地沿著曹軍的敗軍陣線前進。
曹軍的潰兵實在是太多,三百多人的隊伍在眾多逃竄的士兵中宛如一道涓涓小流,大多數曹軍士兵都在悶頭趕路,一時居然沒有發現人群中混入了關平的兵馬。
領路的張允心中戚戚,生怕出了什麼閃失——之前曹操對荊州軍非常客氣,並沒有用他們的家人當人質,可要是他在關平的軍中被發現,等待他和他家人的是什麼後果自然可想而知。
他好幾次想要趁著趕路逃進曹軍的潰軍之中,可看了看身後不遠處始終緊緊盯著自己的魏延,他還是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將軍,算了吧。老賊有人開路,還有人殿後,咱們的人太少,追殺一番他們的殘部就是了,再往前走,等天亮了被人發現,就是被包圍的下場了。」
關平一聲不吭,腳下絲毫不停。
不只是他,連年邁的黃忠也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劉備軍眾人沉默地怕人,沒有大戰追擊中的歡呼雀躍,也沒有被上官驅趕的頹廢無奈,張允領軍許久,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光景。
不,也不是。
他之前見過荊襄一帶的蠻夷死斗,幾個村寨的蠻夷裂開陣勢,所有人都視死如歸,打起來當真是驚天動地,堪稱天下數一數二的強兵。劉表當年羨慕這些蠻人的戰力,也將他們編入軍中,可他們從軍之後很快就染上了大部分兵將的習氣,無糧錢不戰、無督戰隊催促不戰,泯然眾人爾。
關平手下的這支軍隊一不殺人泄憤,二不撿戰利品,居然冒著寒冷的長夜,數百人如一人奮力前進,這是何等的銳氣,這是如何練出的強兵?
不光是張允沒想明白,甚至連關平都沒想到手下的士卒居然有這樣的銳氣。
如果不是天命,他幾乎不知該如何形容這支幾乎全部由荊州人組成的大軍為何突然如此勇猛堅毅,甚至不用太多的動員就有如此銳氣。
今晚上,誰敢阻擋我們,我們定要他付出代價!
激戰一夜,曹軍也逐漸從最初的慌亂中回過神來,不斷有軍將騎著馬奔到陣後,命令四散的士兵停下來。
這些潰兵畏懼上官的權威,又沒有多少糧食,也只能乖乖服從命令,很快,曹軍漫無目的的潰敗開始得到了好轉,這讓關平等人的急行軍顯得更加突兀。
「諸君且住!」一個灰頭土臉的儒士疲憊地扯著嗓子道,「停下,停下,隨我列陣,不可生亂。」
那聲音穩健中帶著幾分風雅,關平瞬間听出敵人不同凡響。
「此乃何人?」他問張允。
張允地嘴唇抖動了幾下,難以置信地道︰
「是,是荀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