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如果我告訴你我能去千年之後,你信還是不信?」
回到襄陽後的一個夜晚,關平和馬良坐在江邊聊天。
現在天已經漸漸熱了起來,兩人各自捧著一個鐵罐,看著面前起起伏伏的江水,吃的津津有味。
鐵罐是雲珊珊送給關平的禮物, 據說是牛肉罐頭。
據說這東西極其難得,是鬼子特意發給秋山的物資。
牛肉這種東西在大漢就算是馬良這種富戶也不能頓頓吃,可雲珊珊送給關平的罐頭里居然全都是牛肉,這讓關平和馬良結結實實地飽餐一頓,心中滿是愉悅,勤儉的馬良甚至抱著罐頭外殼研究了半天,準備將這玩意弄扁之後做個護心鏡之類的東西。
听說關平能千萬千年之後, 馬良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古怪,可還是點了點頭。
「信,不過千年之後是什麼模樣?那時候大漢可還好?」
「好像是……沒了。」關平惆悵地道。
「啊?」馬良一時有些錯愕。
大漢已經矗立了四百年,其中經歷了無數的巨變,大多數人都認為,他會繼續矗立下去,就像之前四百年的時光一樣。
如果別人說千年後大漢沒了馬良一定會怒斥其造謠,可這是關平說的。
那我們的奮戰還有沒有必要?
「千年之後我們都化作黃土。不過後人還記得我們的名字,後人還把我們的做過的事情用歌賦代代傳唱,說起匡扶漢室,依然有無數人因為我們做過的事情拼死奮戰,與外敵死戰不休……」
「等等,是匈奴還是鮮卑打過來了?千年後大漢都沒了,這些跳梁小丑還在世間?」
「听說是東邊的夷國,」關平嘆了一聲,將手上的罐頭盒拋進江水之中,臉上多了一絲堅毅之色,「管他呢,我們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置好。等匡扶漢室, 還于舊都,我再去千年後助他們一起奮戰!」
馬良輕輕頷首,又道︰
「那你這個太守得早早征闢些掾吏,荊北這麼大的地方,光靠我們幾個好像維持不來。」
關平苦笑道︰
「你倒是給我推薦幾個人,我好帶到江夏去。
都這麼久公瑾還沒有破城,只怕這仗要有的打了。」
已經是暮春時節,周瑜居然還沒有攻破江陵。
吳軍在佔據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多次作戰不利,曹仁要不是缺少兵員和戰馬甚至能直接打出來。
馬良模了模長須,嘆道︰
「明日,明日就給你舉薦幾個能人,這仗咱們不能再拖,要抓緊了。」
‧
第二日,關平一直在等著面試自己的掾吏,馬良給自己介紹的肯定是荊襄世族,有名的大才,就算他跟馬良再熟,也一定得給這些人一點面子才行。
一早關平就梳洗一番, 又給自己換了一件整潔的儒袍,關平拖過來一張坐席,冷靜地等候著馬良推薦的大才上門。
可時間一點點走過,已經快到午飯時間,居然連一個上門面試的人都沒有出現。
是的,一個都沒有。
不至于啊。
今天襄陽風平浪靜,又沒有出現有人識破馬良將其抓起來的慘劇,馬良好歹應該多給自己舉薦幾個人手,從幫荊襄世族子弟揚名的角度來說也應該早早來人。
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是靜悄悄的。
關平有點坐不住了,他心道大好春光,自己怎麼能在這閑坐?
大才不過來,自己就過去,當年三顧茅廬才請出了諸葛軍師,這荊襄大才有點脾氣也是正常的。
他快步走到門口,正好有人急匆匆地奔過來,關平一時閃不開,正好跟他撞了個滿懷。
關平身體強壯,快步疾走的沖擊力可想而知,那人發出一聲慘叫, 地一聲飛了出去,撲通一下坐在地上。
關平大吃一驚,趕緊快步上前想要攙扶,沒想到那個人疼的齜牙咧嘴,居然還是艱難地站起身來,他上下打量關平一番,眼中露出一絲狂喜之色,大贊道︰
「好,好!果然雄壯!」
「……」
怎麼听起來有種怪怪的感覺。
只見那人二十上下,身材並不高大,一張圓滾滾的臉頗為白皙,一身昂貴的蜀錦儒袍上遍布各種星宿、花草圖文,富貴非常,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其風雅一般。
「足下是?」關平遲疑地問。
那人一臉欣喜地打量著關平,咳了一聲︰
「敢問可是雲將軍當面。」
那人其貌不揚,一口雒陽官話倒是頗為好听,讓關平對他的觀感頗為不錯。
「不錯,正是雲某。」
「好,好個雲將軍!」那人微笑著道,「听說雲將軍正征闢掾吏?」
「不錯。」
「將軍看我如何?」
「蛤?」
關平一時有些模不到頭腦,不知道這哥們是從哪冒出來的。
自薦不是不行,可今天別人都沒來,反到來了這如此古怪的家伙,總讓關平感覺怪怪的。
「嗯,不知足下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可有名士品評?」
那人淡然一笑,居然伸手朝關平做了個請的動作,隨即不顧一身華貴的儒袍跪坐在地,微笑道︰
「雲將軍身負國家邊關之重,為何要問來歷品行,難道不應該唯才是舉,先看看某的本事嗎?」
「……」
今天是什麼情況,什麼妖魔鬼怪都放出來了?來個人先問問他姓甚名誰家在何方不是最起碼的嗎?
不過看此人模樣,應該是北方某地的門沒關嚴,又有輕狂文士被放出來了。
「那,那,那……」關平見過很多奇形怪狀的名士,這次是真的被鎮住了,他一時居然不知道該為什麼好。
只見那人早有準備,他咧嘴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張素絹,並不起身,而是托在上方遞給關平。
關平無奈,也只能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接過那篇詩作。
他心道自己哪里能看得懂這詩作,不過今天本就是來迎接名士為自己效力,關平也不好意思展現自己的沒文化。
他硬著頭皮掃了一眼,不禁瞪大了眼楮。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他仔細數了數,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之前他看過為數不多的詩作都是四字、五子,這麼這是……
「七言詩?」
「不錯。」那人高高揚起圓滾滾的下巴,翹著自己打理地極好的胡須,頗為興奮地道,「先秦時已經有七言詩,屈原便是其中魁首。
只是兩漢以來,文人相輕,都言七言詩華而不實,諸士皆以四言、五言為貴,七言詩竟然逐漸沒落,實在是讓某惋惜之際。」
說著說著,此人居然全然不顧關平還跪坐在他對面,竟霍地一下長身而起,他滿臉興奮,一邊走一邊高聲道︰
「以吾觀之,七言詩句法和韻律靈動有序,能直抒胸臆,且文法多變,最能提現才學抱負,日後必大行其道。
雲將軍,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關平︰……
能不能說點能听懂的?
「嗯嗯嗯嗯嗯嗯。」
想到今天自己的任務,盡管關平已經很想打人,還是強行克制住脾氣,不住地連連頷首,表示你說的都對。
那人越發興奮,竟伸手把關平扶起來,感慨地道︰
「自古廝殺不斷,唯有文章不朽。足見這文章乃千古盛世,不讓事功。
將軍為大漢討伐逆賊,多有大戰,若是後人不知,豈不是可惜?
當年關羽陣斬顏良,也不過是寥寥一筆,區區數字,若是我來,當先描述當日戰陣刀光,形勢危急,再寫關羽悍勇,顏良驕橫……」
那人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雨點般嘩啦啦落下來,噴的關平已然招架不住。
他現在已經明白,此人定是中原罕有的大文士,難道這是馬良從何處給自己尋來的妙人,只是……只是好像有點不正常。
「嘶,足下大才,豈能受我一介武夫征闢?不如我請蔡使君舉足下為茂才?」
那人哼了一聲,冷笑道︰
「蔡瑁?此等無父無君之人,便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受他舉薦。
也只有將軍這般……這般勇猛剛毅、為國不避辛苦之人,才配征闢某出仕。」
說著,他一雙火熱的目光投在關平的身上,手指忍不住顫抖了幾下。
這……
原來如此。
關平已經不是之前的莽夫,鑒定了這麼多品種的能人怪士,他的目光已經頗有長進。
他一開始還以為此人是單純的瘋了,可靜下心來思索,原來此人怕是之前一直高高在上,想要讓自己征闢他出仕又不知該怎麼說,于是盡量模仿自己平日見過的名士,把自己搞得跟瘋了一樣。
想到這,關平終于干咳一聲。
「不要。」
「啊?」那人萬萬沒想到關平居然直接拒絕自己,他剛才還一臉輕狂的臉上已經滿是怒容,如果不是打不過關平,現在他估計已經跳起來踢關平膝蓋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難道我詩才給汝一太守做文學掾都不可嗎?不可能!天下詩才比我更好的不超過三個,若是錯過了我,日後休要後悔!」
關平︰……
難道我判斷錯了?此人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干咳一聲,無奈地道︰
「足下大才,可越是如此,在我這武夫麾下豈不是可惜至極?若是戰事不利,某慘死疆場,豈不是連累了足下這身本事?汝父母家人知道了,定要痛苦萬分。」
「呼……」那人剛才還像河豚一樣氣鼓鼓的,可听聞此事,頓時氣消了大半,臉上又恢復了笑容。
「是這樣,為何不早說?沒關系,我在汝手下做文學掾,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反正……哼,我若死了,父親也不會憐我。」
他挺胸抬頭,正色道︰
「我叫曹丕,你听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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