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京城北邊的一條巷子,連成片的白牆黑瓦,女敕柳倒垂。
角門旁邊的院牆不知何時爬上了飄香藤,郁郁蔥蔥,在這初春的早晨舒展著自己的身軀,給蕭條了一冬的大地帶來了一片生機。
車夫沒下馬車,而是吆喝了一聲,角門便應聲而開。
蘇軼昭忍不住掀開簾子看向外面,四面是雕梁畫棟的抄手游廊,青石板的路,白石板的台階。
院中翠綠氤氳,與她一路行來的蕭條景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禁感嘆,也才過了十幾日,這院兒里就已經是盛春了?
這家有錢,大大的有錢!
蘇軼昭放下簾子,暫時將要離開這里的心思拋在了腦後。
馬車在一道垂花門前停下了,忠伯看了一眼蘇軼昭,不禁別過了眼。
他掀開簾子對著車夫道︰「就停在前院吧!少爺待會兒再去向太太請安。」
「周管事,既然七少爺已經安全回府,那我就去老太太處復命了。」
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蘇軼昭知道那是和忠伯一同去接自己的外院管事蘇炳。
忠伯不由分說,立馬拉著還在愣神的蘇軼昭下了馬車,向那蘇炳道謝。
「這次有勞二管事了,跟著我們長途跋涉這麼些天,等七少爺安頓下來,定當好好感謝。」
蘇炳冷冷地看了一眼蘇軼昭,從鼻孔里哼出了一聲,轉身就離去了。
什麼態度?蘇軼昭心中月復誹,這下人比她這個主子還豪橫。
不過從這個外院管事的態度來看,來了這府里,怕是是非不會少。
在馬車上時,有一大半時間她都病著,忠伯也就簡單和她講了講府中的長輩。
她听了個囫圇,只能大致整理了一下。
環視了一圈兒,見四周空無一人,蘇軼昭轉頭和忠伯對視,不禁大眼瞪小眼。
這不對啊!難道角門處的下人沒向里頭稟報?怎地無一人來接?
忠伯很是納悶,但想著還是讓蘇軼昭洗漱一番,再去後院請安,這模樣實在有些讓人看不過眼。
這時一名小廝端著茶盤匆匆走過,被忠伯叫住。
「你去四房看看四老爺在不在,就說七少爺回府了。」忠伯拉著小廝吩咐道。
蘇軼昭雖然有些模不清狀況,但這種情形之下,她也能明白自己是不受待見了。
那小廝見是忠伯,轉身就要走,可當看到蘇軼昭時,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的兒呀!我的好大兒呀!你受苦了!」
就在此時,一陣鬼哭狼嚎傳來,蘇軼昭嚇了一跳,轉頭就見垂花門內走出一名身穿銀白素緞冰藍色滾邊長袍的男子。
見著蘇軼昭等人,男子立刻快走幾步,跌跌撞撞,手中帕子還抹起了眼淚。
蘇軼昭看著對方腰下掛著的白玉佩飾劇烈甩動,只覺得在陽光的照射下,此玉堪比黃金鑽石,耀眼至極!
刺眼!極其刺眼!這玉應該值不少錢。
不錯!蘇軼昭現在正神清氣爽,一掃接連十幾日的沉痾,突然對未來期待了起來。
蘇軼昭捏了捏腰間藏著的那五兩銀子,砸吧著嘴。
再觀其相貌,此人面白無須,天庭飽滿,一名男子,竟也生出了幾分俊秀。
這是個美男,一個哭得毫無形象的美男。
蘇軼昭按照忠叔的描述,猜測這位就是便宜爹蘇家四老爺蘇文卿了。
看著對方哭得這麼傷心,蘇軼昭在心中暗罵便宜爹這戲可演過了啊!
真要這麼在乎,這前幾年怎麼不見來接?
看著對方張開雙臂,蘇軼昭做好了心理準備,想想為了以後的生活,被抱一下也不會少塊肉。
就在蘇軼昭眼一閉,心一橫時,哭聲卻自身邊傳來。
「我的兒,這幾年你受苦了,你母親這個妒婦,逼著我和你娘斷了來往……」
蘇軼昭目瞪口呆地看著蘇文卿抱著小廝哭得撕心裂肺,腦子一時也沒轉過彎兒來。
周管事只覺得沒眼看,不知道老爺什麼時候才能著調些。
他扒拉了一下自家老爺,道︰「老爺!這是小廝阿貴!少爺在旁邊呢!」
接著周管事便將蘇軼昭推到蘇文卿身邊,哭聲戛然而止。
蘇文卿只覺丟臉,誰想他剛一轉頭,就對上了一張丑絕人寰的臉,頓時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不出一個時辰,四老爺被剛帶回來的七少爺丑暈了的傳聞便傳揚開來。
不過半天,這事兒又傳出了府,至此京城世家無人不知。
京城誰人不知蘇四老爺是個好顏色的,但凡丑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這次能被嚇暈過去,可見那帶回來的少爺能有多丑了。
「少爺!您先洗漱,奴婢來給您擦身子。」
一名身穿豆綠色夾襖的少女對眼前這個衣著破爛的少年躬身一禮,不敢抬頭去看。
蘇軼昭放下了手中的包袱,一听這丫頭要給自己擦身子,連忙拒絕。
她可沒忘記自己現在是男裝,既然以少爺的身份入了府,那就只能將錯就錯。
蘇府四房需要的是一位少爺,並不需要一名外室女。
听聞蘇府四太太是一名妒婦,四老爺成親之後,便不曾納妾。
成親前的兩名通房也險些被發賣,所幸蘇家老太太做了主,這才成親後被抬成了姨娘。
只可惜,這些年一直無所出。
如若知道她是女兒身,想來立馬就要被趕出府去。
將剛才周管事塞給她的兩個丫頭打發了出去,蘇軼昭這才解開衣衫,跨進了浴桶中。
被熱水拂過身子,蘇軼昭忍不住喟嘆一聲。
一連十幾日,竟然都沒能洗個澡。
一路緊趕慢趕,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了京城。
那蘇炳管事說是怕四老爺等得著急,蘇軼昭卻想是此人急著趕回來復命,說不定有什麼壞心思,不想她回京城。
世家大族勾心斗角多得是,這蘇家她還沒模清楚,有此猜測也是常理。
想起嚇暈了便宜爹的這張臉,蘇軼昭對著水面,仔細端詳了起來。
丑!確實丑!但能將蘇文卿給嚇暈,屬實夸張了些。
一張黑乎乎的臉,左邊眼楮那還長了一塊嬰兒拳頭大的胎記。
原本這臉就已經夠黑了,沒想到那胎記的顏色竟是比臉還要黑上許多。
蘇軼昭前世就是個顏控,這一世穿過來竟然丑成這副模樣,當時就覺得人生晦暗一片。
不過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這雙眼楮倒是生得極為不凡。
眼裂很長,眼楮看起來並不小。
眼型內勾外翹,微微上挑的眼尾,帶著幾分魅意。開合頗具神韻,眼光清澈明亮。
雖說胎記太大,將如此瀲灩的雙眼生生折了幾分,然仍是這張臉上最出彩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