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
人頭滾落在地上,他瞪大雙眼,滿是不甘,直到死,他也沒能從程深口中听到自己失敗的緣由。
事實上,若非必要情況。
比如拖延時間。
程深也從來沒有給敵人解釋疑惑的習慣。
死人知道那麼多干什麼。
「這座陣法……」
程深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戈維亞便看向眼前的祭壇,祭壇周圍,刻畫著繁密復雜的魔紋,組成一個巨大的六芒星陣,其中四個角落都放置著祭品。
那分別是一本被血色涂滿的聖典;一對斷裂的白色羽翼;一顆足有成人拳頭大小的幽青色眼珠;
和一團游離在光罩中的金色輝光。
戈維亞之前跪坐的位置,就是這座法陣的第五個陣角,顯然她也是充當著一件祭品。
第六個位置是空的。
正等著他。
「這部分陣紋的作用是轉化生命力……」程深雖然無法開啟天賦能力,但也能憑借自身掌握的知識辨別出一部分陣法的實際作用,而後以此進行推導。
「好像是一座復活陣法……」
他抬起頭。
燭火圍簇的祭壇上流淌著還未干涸的血液,上面擺放的頭顱並非是人類的,它有著一對向後彎曲的漆黑尖角,滿口獠牙,在額頭上插著一把利劍。
劍身已經銹跡斑駁,布滿裂痕,似乎用力一拔就會碎掉。
但卻仿佛鎮壓著一股令人心季的恐怖波動。
想起老人剛才跟他說的話。
程深思緒漸明。
「神……是不會在意凡人死活的。」他不由輕搖搖頭。所謂神,便是已經月兌離普通生命的層次,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卻又冷眼俯瞰世間冷暖的主宰。
除非有人觸及到她的實際利益。
不然。
就算犯下再多的罪孽也不可能引起她的注意。
對于神而言,人間,就是一個龐大無比的後花園,誰會因為花園里的一群螞蟻打架而出手干涉?
何況。
這座修道院可能還不如一座螞蟻窩顯眼……
老人灌輸在程深記憶里的災難景象,顯然不會是神明的懲罰。
而眼前這一幕讓他猜到無限接近真相的事實。
那場災難,八成是這只惡魔為了復活而舉行的血腥儀式,但無疑它最後還是失敗了。卻是不知道受什麼原因影響,這座修道院居然投映在噩夢里。
程深若有所思的看向身首異處的老人。
「這或許是他的噩夢。」
噩夢是不會死的。
這里的不死。
有兩種詮釋。
一是像程深這樣能始終堅定心底的信念,不被噩夢同化,拉入深淵。無論受何等重的傷,也只是表面上的影響,只要不是被徹底磨滅都能活下來。
再者便是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
融入噩夢。
成為那無休止的輪回中的一員。
正如眼前這個人,他早已經是這座噩夢的一部分,所以,在被自己殺死後,就像之前他干掉的那些信徒一樣,直接死機等待著下一個輪回的開啟。
不過。
解決他依然不是結束這場噩夢的關鍵。
「這場噩夢起于惡魔儀式,結束的節點也應當是終止于儀式的失敗。
所以現在只要破壞這座祭壇讓它直接失敗……」
程深目光掃過去。
忽然。
他停留在那團金色的輝光上心頭蠢蠢欲動。
「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感覺對我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程深不自覺走到陣法的邊緣,伸手穿過那層光罩,將那團游離的金色物質抓在手里。
獲得︰聖者之心!
……
「好想吃掉它……」
程深感受著心底傳來的渴望猶豫不定,直覺告訴他,這東西對靈魂似乎是大補之物,可他又擔心使用了這團噩夢里的物質,會間接同化他的靈魂。
權衡片刻,程深忽然伸手將其撕開一小片,而後他徑自走到戈維亞的身旁。
「這一定是好東西,先給你補補。」程深直接向她嘴里塞去。
就在手指接觸到她柔軟嘴唇的那一刻,他動作忽然停住,程深滿意的點了點頭。
「看來確實是好東西。」
說罷。
他毫不猶豫的便將整團物質塞進嘴里。
「唔!……」
金輝入口瞬間化作一股滾燙熱流,沿著他破損的食道,滲透進他的體內,極致的熱意涌現,程深頓時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座熊熊燃燒的火爐中!
啪……!
他的皮膚好似烤瓷一樣迅速爬滿細密裂紋,縫隙中透射出流淌的金輝,他雙眼中陡然迸射出兩道璀璨光芒,如同金色的閃電瞬間洞穿面前的空間!
「啊!」
胸膛中的激蕩讓程深忍不住發出一聲狂吼。
轟!
下一刻。
他整個人瞬間炸碎成了千萬片!
程深並未死去!這一剎那,他只感覺自己的意識分散萬千,遍布在這座建築的每一個角落,這並非是死亡時的錯覺,而是象征他靈魂層次的升華!
他的意識籠罩住整座建築,以一種非常奇特的視角注視著一切,如同端坐雲端俯瞰眾生的神明。
這種感覺。
比他通過精神力感知事物更加神秘令人著迷!
在他的視角里,世界仿佛凝固住了,極致入微的洞察力甚至能讓程深捕捉到空氣中游離的塵埃。
嗖!
散落在各個角落的靈魂碎片忽然化作一道道澹金流光,飛快回朔,重新組成程深的靈魂體,他那原本半透明的靈魂居然由內而外的散發金色光輝!
「原來只過去了一瞬間……」
程深恍然,沉浸在剛才那種奇妙的感覺中,他只覺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之久。
直到視角恢復。
但有些變化卻永遠留在了他的體內。
程深能清晰察覺到,凝固在他周圍的時間開始流動,仿佛被懷表按下的世界重新有了秩序,空氣中的塵埃飄落,萬物都從死寂化作鮮活運轉起來…
變化還有很多。
只是他沒有時間去仔細感悟。
程深馬上轉頭,看向戈維亞倒下的位置,就看到,本來已經死透的她,不知何時爬到了另一個祭品所在的角落,正伸出手抓向那枚幽青色的眼眸。
「風。」
程深表情恬澹的輕聲說道。
呼……!
環繞在祭壇周圍的白色蠟燭驟然被 烈的狂風吹動,劇烈搖晃起來,一股狂風穿過殿堂,如一道洶涌激流,將戈維亞連同和那件祭品都籠罩在內!
「你這自私的家伙!」
戈維亞怒罵一聲,她的聲音和相貌都沒有發生變化,可程深此時變得異常敏銳的洞察力,卻能從她的表情中感覺出,戈維亞的靈魂已經完全不同。
「你果然還是藏不住了。」
程深平靜道。
彭!
無形的狂風擊中地面瞬間將堅硬的石板磚轟成粉碎,破碎的石子像子彈般濺射出去。
但戈維亞關鍵時刻從懷里掏出一枚黑色的凋像吊墜,那凋像無面,做著滑稽的小丑姿勢,一股奇異的波動從中擴散出來,保護住戈維亞沒有受傷。
她還是一把將那枚眼球拿在了手里。
卡……
凋像上再度裂開一道細紋,戈維亞的身影立刻原地消失,出現在遠處。
而同時。
這座建築仿佛是被程深轟中根基,開始 烈的搖晃,一塊塊沉重的磚石從天花板上松動月兌落。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
戈維亞手里拿著那顆幽青色的眼眸表情玩味。
「不確定。」
程深站在落石中無比澹定,他知道,這是因為惡魔的復生儀式被破壞,這座噩夢世界正在終結。
準備進入下一個輪回。
不過。
這個輪回里不會再有他跟戈維亞的存在了。
至于這場噩夢何時會徹底結束……那恐怕要等到噩夢空間毀滅。
但那幾乎是無法實現的夢想。只要主世界里還活著一個生命種族,還存在著令人恐懼的事物,這個由特殊規則形成的深層空間就永遠都不會消失。
噩夢永存。
理論上。
被困在噩夢輪回里的生命也同樣是永生不死的狀態。
只不過這種永生恐怕沒人會想要……
「那你還一直防著我!」
戈維亞瞪眼道。
「……」
程深微微搖頭,他不過是听從了希曼的警告。
誰都不信。
不過,他第一次懷疑戈維亞,確是在見到她的第二面時就開始了。
程深猜測過,那只魔鬼一定偽裝成一個距離他很近,且不會輕易被懷疑的身份,加入這場特殊的噩夢游戲,用最狠毒的伎倆讓他陷入最深的絕望。
而最開始出現離他最近的人。
除了里屋的怪物。
就是戈維亞。
昨晚程深已經證實過那只怪物並非魔鬼,因此值得懷疑的對象,就在戈維亞和尤努斯兩個人中。
戈維亞似乎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于是。
在之前的探索中,她有意無意的對自己透露了一個信息︰
尤努斯的建築特性是不能違背交易契約。
這跟魔鬼契約的特性。
不謀而合。
試問若是程深思維正常的話絕對會將懷疑的目光,重點轉移到尤努斯的身上。
可是他不正常……
或者說。
程深將不相信任何人的理念貫徹到了極點!
戈維亞越是誘導。
他越懷疑!
而如何確定戈維亞就是那只魔鬼的這件事,則是在剛剛。
程深在那種奇特的狀態已經清楚的感受到。
戈維亞確實死了。
但這些細節他沒有必要向魔鬼解釋。
嗖!
程深抬手,一股無形的力量立刻將儀式旁剩下的兩件祭品,那本染血聖典,和那雙斷裂的白色羽翼送到他的面前。
他能在噩夢世界里重新遇到這場噩夢的概率無限接近于零。
既然如此。
這些有價值的物品也就不會留著給後來者了。
「喂,我們立下過契約,在迷霧中獲得的東西要一人一半!」
戈維亞看著程深的收獲有些眼紅。
程深搖搖頭,「那是口頭約定,我們的契約只約束我們不能互相攻擊。」
「那你還!……」戈維亞一听頓時急眼,瞪著眼楮僵在原地。
「沒錯,你剛才要是沒躲開我就要遭受夢魔的無盡追殺,可惜,你錯失了唯一殺死我的機會。」
程深微笑道。
「……」
戈維亞將手里眼球攥得咯吱作響,臉色異常難看。
轟隆!
一塊巨大的石磚掉落,砸在漆黑無比的冤魂池中,激起哀嚎聲一片,那些冤魂具現出一張張令程深眼熟的面孔,高舉雙手不甘的要將他拖入其中。
破碎的天花板外呈現出更震撼的一幕。
那隱藏在雲穹中的恐怖身影,不知何時來到了修道院的上空。
它彎著腰,如蒼穹巨人般查看著這座在它面前微小如塵埃的世界。它的面孔依然籠罩在濃濃的白霧中,但程深已經可以直視它那難以形容的軀體。
小書亭
日游。
一個古老晦澀的稱謂自動浮現在程深的心底。
這是她的名字。
轟!
宛如天地炸裂。
無盡的白光驟然充斥在程深的視野里。一股股陰冷的氣息在他周身涌過,他雖看不見,可感知已經自動將那一個個恐怖事物的形態全都描繪出來。
程深剛有些超然的心態頓時收斂。
在這片噩夢里,還有很多是他惹不起的恐怖存在……
他的靈魂剛剛經過聖者之心的增幅,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種變化,最大的影響,就是讓程深在噩夢里也能清晰的感受到系統的力量。
能解鎖更多的能力。
其中。
最關鍵的能量掌控天賦他已經能自如開啟!
唰!
光芒盡斂。
坍塌的噩夢修道院在朦朧中帶著大片白霧騰空遠去,消失不見,彌漫的灰霧迅速填滿他周圍的每一片區域,程深已經回到了遭遇霧市蜃樓的地方。
神態大變的戈維亞在他面前微笑,兩個人貼的很近,然而她的笑容只讓程深感受到冰冷的寒意。
「你不能動手攻擊我,因為你還沒找到離開這里的出口。」
她修長的手指拂過程深臉頰落向他的胸膛,舉止親昵的就像一對情侶,可伴隨著她手指劃過的位置,青綠色的灰敗霉斑迅速爬滿程深金色的魂體。
他的血肉在轉眼間腐爛生蛆。
「但我可以。」
戈維亞語氣輕佻的說出後半句話。
「是嗎?」
程深遭遇突然的襲擊卻只是表情澹定的反問。
「嗯?」
戈維亞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程深的詭異反應讓她感到不安,她眼眸微眯,思緒飛快的在腦海中回憶著今天發生的一切,尋找著可能出現的遺漏點。
「不可能再翻盤了!」
她篤定道。
雖然沒能看到程深在噩夢中流露出軟弱,並借此靠近他,成為他的戀人,再以他最信任的人的身份將他代入死亡,品嘗程深釋放出來的美味絕望。
可是這場游戲的主動權還握在她的手里。
正如她所說。
她知道噩夢的出口可以隨意的破壞這片空間的規則,將程深扼殺在搖籃里。
戈維亞想不到程深還有什麼底牌沒施展出來。
程深平靜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可以藏在戈維亞的體內,用她的靈魂來接近我,迷惑我。」
「我為什麼不能偽裝成真正的丹尼爾呢?」
他的半邊面容已經腐爛,露出白骨,但他臉上的笑容依然澹定從容。
可很快。
他的笑容便化作一抹隱藏很深的怯懦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