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比武(下)

余小坐在地上,愣了半晌。

于忙兒搖了搖頭,只覺荒唐。他其實並不想與人沖突,便乘機轉身就走。

沒走兩步,只听後頭一迭連聲大喊︰「站住,站住!你別跑!」

于忙兒哪里會听,趕緊加快腳步。

這東陽城里的道路本就蜿蜒,郭仲元率部入駐以後,在這里鑿開通道,在那里興修哨卡,使道路走向愈發復雜。

于忙兒在這里待了三五天,晚上隨便走走還會迷路,料這余小沒多聰明,只消自己往黯處一鑽,他哪里找得到人?

沒曾想就在這時,腦後勁風大作。

于忙兒猛蜷身,頭頂上一根桿棒打著轉,嗚嗚飛旋過去。隨即頭皮微微刺痛,被桿棒帶去幾縷發絲。

竟然動了器械?這就未免不依不撓了吧?

于忙兒猛地探手,三指拈住桿棒尾端,將之拽了回來。

拿在手里便知,這也不是什麼正經桿棒,而是前幾日于忙兒帶著一部降兵,從堯山砍伐來的木料。替方鐵匠搭建工棚以後,木料剩下些沒用,于忙兒便隨手扔下,結果被這余小拿了,當作投擲武器。

他轉回身,見那余小郎君手中也持了根棍棒,大吼道︰「來,來,看我槍法!我們認真比試比試!」

定海軍中的大將、猛將倒也罷了,那些十蕩十決的人物,于忙兒自知不如。但這胖子也敢在我面前說槍法?

于忙兒簡直要笑出聲。

他也不回話,雙手輕托棍棒,擺了個旗鼓。

余小吼聲如雷,舞棍而前。

于忙兒持棍于中平,兩腳前後挪移,徐徐後退,接連磕開、閃過四五下戳刺。

四五下看過,他便知道,這余小郎的槍術,也是實實在在的戰場廝殺之術。招法全無花哨,而步步向前,純用攔、拿、扎三法迎敵。

若在戰場上千百人列陣對峙,余小身披鐵甲,手持鐵槍,那便仿佛此前定海軍的陷陣甲士,難以抵擋。

可放在平時,或此刻單對單的比試場合,有的是騰挪縱躍空間,于忙兒要應付他,真不為難!

再往後閃了幾步,于忙兒忽然持棍戳刺,余小待要格擋,自家腳步一時卻跟不上。瞬間手上姿勢對了,人還在往前撞。

于忙兒將棍棒一掣,便避開了余小的防御,棍棒頂端在他面門一掃。

這下,他用力不大。真正起作用的,乃是余小自家肥壯身軀的沖力,

余小可就淒慘,那一剎那,仿佛顴骨都要碎了,腦海里更是嗡嗡作響。當下他嗷地又一聲喊,下意識地丟了桿棒,仰天便倒。

于忙兒雖然得勝,無意多事。

他把桿棒一扔,向方鐵匠的所在擺了擺手,沿著道路一溜煙去了。

余小躺在地上,掙扎了好幾下,都沒能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胸月復間還有點犯惡心,好像要吐。

他閉上眼,慢慢平復呼吸。

再睜開眼,發現方鐵匠帶著他的四個徒弟,個個彎腰俯身,看著自己。五張面孔湊在眼前,叫人說不出的害怕。

「閃開,閃開!我沒事!不要看我!」

余小郎連忙起身,勉強站直以後,腳下又軟,虧得方四方六兩個左右扶住。

方鐵匠站在前頭,看看余小逐漸凸起的面龐,嘆了口氣。

原來這兩人其實是熟識的,怪不得他的言語如此無禮,而方六胡言亂語被余小揪住以後,方鐵匠也並不特別慌張。

這上頭,實在是于忙兒誤會了。

「咳咳,這個,余小,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

余小的性子倒也光棍,他瞪著兩眼,看了方鐵匠半晌,嘆氣道︰「這有什麼好計較的!輸就輸了,我認!我明日去找出他來,再好好比試!」

這句話開頭的時候,吐字還清晰;待到結尾的「比試」二字出口,他半邊臉完全腫了,說出的話,旁人都听不清楚。

方鐵匠忍著笑,低聲道︰「我去打一盆涼水,給你敷一敷?」

余小點頭如啄米,甕聲甕氣道︰「還有我的甲冑!馬上就要!」

「好,好!」

原來這余小,大名喚作余醒,乃是郭寧所設軍校里的學員。他的堂兄,便是曾經和郭寧並肩殺入中都東華門,後來壯烈戰死于海倉鎮的余孝武。

如他這等戰死將士的子弟,郭寧一向都帶在身邊照顧,而且親炙武藝和學問,很是盡心。但余醒的性子有些粗疏,行事也莽撞,好幾次犯錯都被郭寧逮個正著,立即罰出去跑步。

待到此番定海軍擴張,軍校里頭但凡年齡過十六、足歲成丁的,都被派入軍中,充實基層。

那些機敏能干的伙伴,起家就是中尉或者牌子頭,唯獨余醒不太被看好,他到郭仲元麾下,只得一個隊正。

余醒夙來很以兄長的壯舉自豪,也很希望自己能夠像兄長那樣建功于沙場,被人稱頌。所以,雖然得的軍職不高,他卻認真準備了,赴任之前,還特意找出了兄長留下的鐵甲,想穿著鐵甲面見上司,給上司留個好印象。

倒霉的是,兄長的身材瘦削,所以鐵甲也不寬大,而余醒過去一年在軍校頓頓吃得飽飯,整個人如充氣一般肥壯起來,如今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

急匆匆趕到了東陽城軍營,他才發現兄長那具甲冑,自己竟然穿不下!

正作沒奈何處,余醒遇見了方鐵匠。這位老匠人是他在饋軍河的舊相識了,于是余醒拿了錢財,拜托方鐵匠連夜再打幾片甲葉,重編上皮絛,好讓自己穿得上甲冑。

按照軍府的命令,他應該明天上午拜見上司,所以下午把甲冑交給方鐵匠,約定明天清晨來取。卻不料郭仲元召集比武聚會的時候,忽然決定趁著眾將士齊集,直接就在聚會上任命新來的軍官。

郭仲元的親兵把話傳到,余醒可就急壞了,甲冑沒好呢,自家的威風何存?他狂奔到鐵匠工坊求援的時候,滿心都是焦急暴躁,看誰都不順眼,自然就不會有好聲好氣。

撞見了同樣有些郁悶的于忙兒,結果就是現在這般。

余醒拿過一支松明火把,藉著盆里水面映照,看看自家的面龐。

這一棍打得也太重了,敷涼水沒用,還是疼,還是腫。好在他本來就胖,額外再胖三分,也不算特別顯眼。

幾個學徒動作倒是真快,已經把甲冑拼接好了,舉到余醒面前。

「甲冑在此,余小郎,你得趕緊。」幾人都勸。

余醒披掛了甲冑,結束停當,拔足就走。離了工坊幾步,他又回頭道︰「打我的人是誰?」

方鐵匠連連咳嗽,揮手不語。

余醒氣咻咻去了,決定明天再來查問。

折返校場的時候,馳突的競賽已近尾聲,郭仲元依舊在人群間談笑,好幾個新得拔擢的軍官也簇擁周圍湊趣。余醒大聲自報己名,雙手捧著軍府調令,趨前拜倒。

郭仲元見過余醒的,隱約覺得,這廝是不是又胖了。但余醒垂首行禮如儀,郭仲元沒細細端詳面龐,便不在意。

他哈哈笑道︰「小子來得很好,我幾日招募降人,擴充兵力很多,郭阿鄰等都將又去了各州都司,正是缺人的時候。這樣,軍府既然任你做為隊正,你就跟著唐九瘌吧!」

說到這里,他隨手點一親兵︰「把唐九瘌等人叫來,見一見新同僚!」

郭阿鄰走後,唐九瘌又升官一級,成了中尉。他原本的那個二十人隊,正好缺個隊正,交給余醒,最是合適不過。

須臾之後,唐九瘌便帶著部下的幾個隊正趕來,兩廂在郭仲元面前見過。

唐九瘌知道余醒軍校出身,當有一定的背景,故而待他甚是親切。

余醒的性子不好,卻不至于沒有輕重,當下也頂著一張腫臉,恭恭敬敬拜過頂頭上司,又客客氣氣地向幾個平級的隊正致意。

待最後一名隊正站到余醒面前,兩人都是一愣。

「怎麼,你們兩位,以前認識嗎?」唐九瘌隨口問道。

余醒模了模臉,還是疼,娘的,愈發疼了!

于忙兒正色道︰「方才比試過一場,余隊正好身手,我很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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