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過去,然後呢?」那騎士問道。
郭寧提起鐵槍,指了指後方那面白 ,不再說話。
白 豎在那里已經有一陣了,騎士們都知道那代表了什麼。現在,他們看到了郭寧的動作,于是每個人的眼神都亮了起來,然後透出了狂熱。
在持續的戰爭中,蒙古軍已經變得越來越強。
最直觀的就是他們配備甲胃的數量,眼前這些蜂擁而來的蒙古人,全都披著精良甲胃,手持銳利無比的武器,那里頭有從金國府庫的繳獲,也有許多是被擄掠到草原的匠人制作的。
他們的體格也比郭寧早年在草原上見到的牧人要強健許多,有著紅潤的臉龐,粗壯的身軀,再加上草原上數十年不間斷的廝殺,給他們帶來了豐富的戰場經驗和強悍的格斗技巧,他們每個人都是可怕的戰士,合起來就是強大的軍隊。
但定海軍也同樣變了。
正如蒙古軍是用整個草原的資源堆積出的戰爭機器,定海軍在裝備、訓練、戰斗配合乃至將士們的待遇上頭,也每時每刻都耗盡了山東、遼東乃至來自海上的龐大資源。
更重要的是,將士們的心態變了。
郭寧還記得,自己剛在饋軍河營地聚集兵馬的時候,所有人想到蒙古人將至,根本沒有與之正面對抗的膽量,第一反應就是轉移,逃跑。但是,當將士們一次又一次擊敗了蒙古軍之後,他們的斗志和心氣,已經高漲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將士們漸漸能夠平視蒙古人,不再認為蒙古人所向無敵,而僅僅將之定位成為一個新崛起的野蠻民族。
這個野蠻民族靠著掠奪和屠殺的手段,在黨項人、女真人身上佔了便宜。但他們在漢兒身上,在定海軍身上佔不著便宜。
定海軍的將士們在金國昏亂的軍政治理下失去了一切,然後又在郭寧的羽翼之下重新獲得了一切。他們絕不允許自己的生活被摧毀第二次,絕不允許想象中的美好未來被蒙古人打擾。
郭宣使方才說,要殺一個有名有姓的韃子大酋。眾人跟著 沖 殺,沒來得及細想,估模著能被宣使看中的目標,多半是個萬夫長。
但這會兒,大家都明白過來了。
那面高大的九斿白 ,就在前頭豎著哪!那個韃子大汗叫鐵木真的,那個在過去幾年發起戰爭,幾乎給每一名將士都造成血仇的罪魁禍首,就在那里!
過去兩天里大軍急速撤退,大家心里是有點沮喪的。不少從中軍、後隊趕到的將士,深知後頭的局面已經不可收拾,還帶著一點惶然。可這時候,將士們再也沒有半點負面情緒,反而人人都被驚喜所籠罩。
郭寧並沒有再呼喝發令,但所有人都像是被火點著了那樣,心髒狂跳,渾身發熱,血液都要變成流動的岩漿。
撞過去!撞碎眼前這群礙事的蒙古人!我們趕時間,要去殺了韃子大汗!
殺了韃子大汗,這一場我們就贏了!這是前所未有的,能夠吹噓一輩子的大勝!
郭寧身邊的鐵浮圖騎士,同時也被視為通向軍官身份的預備道路,所以成員經常不斷地調整。但他們所接受到的訓練是一樣的,無論刮風下雨,寒冬酷暑,他們的訓練也從不懈怠,始終不斷地錘煉著正面沖擊破陣的本領。
偶爾有人覺得,覺得隨著蒙古人的崛起,這套源自女真人的重騎沖擊戰法有些不合時宜。此前金軍與蒙古人野戰的時候,蒙古人動輒輕騎遠揚放風箏,鐵浮圖騎士徒然 跑,連敵人的影子都追不上。長遠來看,這種戰法施展的機會必然越來越少。
耗費這麼多的時間精力去練就這一手,究竟還有沒有用?
他們現在都知道了。
這是有用的,因為郭寧可說是當今世上最擅長鐵騎正面沖擊的將帥。同時,他也最擅長為己方營造出鐵騎正面沖擊,決戰決勝的機會!
撞過去!撞過去!
蒙古騎兵以包抄、側擊、奔射為能事,所以配備的武器主要是弓和刀。他們當中也有使用長兵器、披掛重甲的騎士,主要任務是在輕騎兵用弓箭打亂敵軍陣型之後,穿插敵軍縫隙,撕裂敵軍的陣型。
而定海軍鐵騎的戰斗目標和戰斗方法,與蒙古人是截然相反的。
他們沿襲了女真人興起時那種不顧一切強攻 打的作風,也有與之匹配的裝備。他們穿著中原工匠鑄造出的精良鎧甲,騎著來自遼東的、擅長沖刺的高頭大馬,而且超過半數的人都手持最適合沖殺的鐵槍長矛。
當他們逐漸調整陣型,列作鋒刃之狀,隊列前方整排平舉的鐵槍驟然探出。槍頭反射著陽光,仿佛一條貼地 沖的龐大鐵龍咆孝著,向前探出了它流光溢彩的五爪!
五爪籠罩之下的蒙古人,不可遏制地流露出恐懼神色。
在過去數年里,這支直屬于成吉思汗的怯薛軍,已經快忘記什麼是恐懼了。他們在擄掠時感到滿足,在戰斗中渴望殺戮,他們覺得,青天之下的廣袤大地上,所有人面對著蒙古軍的力量,只能絕望哀嚎。
但現在即將發出哀嚎的是他們。
札八兒火者要求騎士們迎上前去,堵住定海軍重騎的去路,進而纏住他們。有經驗的蒙古人听到這個命令,幾乎下意識地拒絕。皆因這根本不是蒙古人的擅長,而是用己方之至短,去硬扛敵人千錘百煉出的至強之處。但他們也知道,成吉思汗就在後頭,這個任務再難,也得完成!
蒙古人收起弓箭,持各種形制的武器在手,鼓勇向前迎戰。
而定海軍鐵騎的速度更快,來勢更 !
鐵龍撞到,五爪揮出。定海軍的將士們齊聲大吼,仿佛鐵龍發出了一個霹靂!
在這一瞬間,槍尖刺透軀體,鐵矛遍染鮮血,刀鋒和敵人的甲胃同時崩裂。有蒙古人被鐵槍頂得憑空飛起,也有戰馬穿過密集的敵人隊列,背上只留下騎士的半截軀體。而更多的鐵浮圖騎士催馬 進,所到之處殘肢斷臂橫飛,他們的戰馬連連嘶鳴,把落地的蒙古騎士踐踏而死。
血霧連番升騰,抵在前頭的蒙古人幾乎瞬間被削去一層,露出後頭負責指揮的百夫長和貴人們。前排的鐵浮圖騎兵也稀疏了些,後排騎兵便從缺口催馬向前,繼續沖突。
札八兒火者的長子阿里罕瞪圓雙眼,使出全部的技巧狂舞手中彎刀。這種騎兵對沖的場景,是非常罕見的。正常情況下,蒙古騎士願意施展技巧,而本能地規避這種純靠蠻力的搏殺。莫說人了,就連他們戰馬也會主動避免過于激烈的沖撞。
但現在不是正常情況。己方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偏偏對著的,是發瘋般 沖的定海軍!既然已經打了這樣的爛仗,想要保命的話,不止要武技高明,還要有上天卷顧的運氣才行!
阿里罕將彎刀橫擺,奮力擋開斜向刺過的長矛,隨即向前探身,揮刀斬向一個鐵浮圖騎士。
可對方壓根就不做閃避,只稍稍擰腰讓過要害,抬手一格。彎刀在他的護臂上掠過,劃出一連串的火星。
眨眼工夫兩名騎士錯身而過,阿里罕罵了一聲,拉著韁繩用力,待要重新在馬上坐正。誰知又有一名騎兵經過,抬手就把長槍刺進了戰馬的脖頸。
這一下用得力氣好足,長槍的槍尖從脖頸對側穿了出來,實在扎得透了,拔不出。那騎兵把手一松,從馬鞍旁抽出鐵骨朵揮舞,繼續策馬向前。
戰馬的鮮血從長槍扎出的兩個傷口同時往外狂噴,阿里罕被戰馬帶倒,大腿被壓住了。他正在雙手撐地,試圖掙扎起來,也不知從哪里奔來了一隊定海軍的步卒,上來就是刀劍亂揮,在阿里罕身上砍出了幾個血淋淋的傷口。
一名步卒大步向前,雙手持刀,打算直接砍掉阿里罕的腦袋。
不料走到近處以後,阿里罕忽然抽出腰間的匕首,往他的肚子下方沒有甲胃保護的地方拼命亂捅。那步卒吃了第一刀的時候猶自慘叫,等到阿里罕再捅幾刀,整個人便癱倒不動了。
另外幾個步卒氣得暴跳,掄圓了長刀亂砍,幾乎把阿里罕砍成了幾段。
札八兒火者騎著他高達一丈兩尺的西夏駱駝,正用長槊左右亂砸。忽然間掃視到長子死得慘烈,他怒發如狂,催動駱駝往那方向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