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木先生神秘兮兮,又略帶得意之色。
卻不知道,他說的這番話,並沒有出乎蘇陌的預料。
縱觀子木先生的整體布局。
以幫助兩個年輕人私奔為理由,將他們自那雙雄島引出來。
其後安排了烈火道人抓捕他們,同時,也是將烈火道人作為了替罪羔羊。
倘若能夠得手,全程都跟他們七殺殿沒有絲毫關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會被引到烈火道人的身上。
如果一切順利,那會烈火道人已然身死。
那種情況之下,自然不會被人找到。
這件事情,也就成了無頭之局。
哪怕是暗龍堂對此會有所懷疑,但是拿不住七殺殿的痕跡,他們便也無可奈何。
只不過,想到這里的時候,蘇陌卻又泛起了一絲疑問︰
「子木先生說過,淬心觀如今已經落到了暗龍堂的手里。
「那為何……暗龍堂對西門家,不聞不問?
「過去你們不知道開啟淬心觀最核心之處的關鍵,姑且也算是有情可原。
「但是現在仍舊置之不理,會不會有點說不過去?」
「尊駕果然聰明。」
子木先生點了點頭︰「確實如您所說……對于暗龍堂來說,如果能夠拿到西門懷,他們自然也是很樂意的。
「但是,西門家雖然並未歸屬南海盟。
「卻也跟南海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暗龍堂實則便是龍王殿……兩者為一體,哪怕再怎麼隱藏行蹤,龍王殿的人貿然出現在南海盟地界。
「都是一件極為弄險的事情。
「南海盟不比尋常所在,暗龍堂自然不敢輕視。
「更擔心,萬一事情不成,再讓南海盟察覺到了痕跡。
「豈非更加不妙?
「暗龍堂安穩多年,如今行事只求穩妥。
「他們只需要穩住當前局面,便不難積蓄力量,鯨吞南海……
「又豈會在這個當口,自亂陣腳,冒這風險?
「反正西門家傳承祖地已經在他們的掌控之下。
「無論是誰到了島上,都難免跟他們對上,如果真的是有備而來,正好可以摘桃子,何樂而不為?」
蘇陌笑了笑︰
「這麼看來,暗龍堂倒是很有耐心。」
子木先生忽然看了蘇陌一眼,神色變得極為凝重︰
「我雖然不知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不過,你恐怕並不知道。
「這是一場綿延了數百年的戰爭。
「在這以百年計的交鋒之中。
「沒有耐心的,貪功冒進的,早就已經湮滅成灰。
「如果閣下願意听我一句勸,莫要卷入這其中,內藏凶險,遠非你如今所能預料。」
蘇陌抱了抱拳︰
「子木先生這一番話,倒是金玉良言,在下先行謝過。」
「……」
子木先生嘆了口氣,只道蘇陌根本就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而他的這番話,倒是讓蘇陌明白,他們為何抓一個西門懷,都如此大費周章。
這是一場夜幕之下的爭斗。
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誰也不能輕易出手,否則便有可能遭受滅頂之災。
七殺殿固然是被龍王殿壓得難以喘息,但是龍王殿于南海,也未必就可以肆無忌憚。
而子木先生方才說過,西門家曾經幾次涉足淬心觀,對于暗龍堂隱隱有所察覺。
想要從雙雄島上擄走西門懷,哪怕能夠做到,也必然會引起注意。
卻沒想到,西門懷竟然跟上官家的大小姐相戀。
雙雙籌謀私奔,這正是千載難逢再沒有第二次的大好良機。
所以子木先生暗中運籌。
讓一切理由在明面上都能夠成立,最後哪怕是西門懷和上官菁菁失蹤。
人們也只會以為,他們是被烈火道人擄走。
再不然,就是小兩口隱藏了起來,偷偷過小日子去了。
誰能想到,這當中還牽扯到了兩個龐大組織的暗中交鋒?
蘇陌輕輕地模了模下巴,又瞥了子木先生一眼︰
「先生方才話中有話,如今不如也跟我一並說說?」
「……」
子木先生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咬了一口地瓜之後,這才嘆息說道︰
「近日來,有大人物即將抵達天齊島。
「我得到命令,須得配合一切行動。
「同時……這位大人物到來之後,也會有很多暗藏的對手跟著抵達此處。
「所以,我才會下意識的覺得……尊駕是沖著那位大人物來的。」
「大人物?卻不知道是哪一位?」
蘇陌眉頭一揚,下意識的想到了龍門第三驚。
難道是此人?
此人從那魍魎院下月兌身出來,其後便不知所蹤,就算是游蕩到了南海,應該也不算出奇。
只不過……
這人行事高深莫測,倘若當真是他,那這個當口來齊家,難道也是為了南海盟的爭端?
子木先生輕輕搖頭︰
「具體是哪一位,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這位不日即將抵達,到時候得做好迎接,或者是听從指派的準備。」
「目的呢?」
蘇陌又問。
子木先生又搖了搖頭︰「我不過是七殺殿內的一位主事而已,此等大人物降臨,恐怕就算是七殺殿殿主,也未必能夠知道他們的目的……更何況于我?」
「嗯……」
蘇陌又有些沉吟。
子木先生只以為蘇陌不相信自己的話,連忙說道︰
「我方才所言句句屬實,絕無絲毫欺瞞,還請尊駕明辨。」
「哈哈哈。」
蘇陌笑了笑︰「在下並非是不相信先生所言,只是在考慮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子木先生一愣。
「我該拿先生如何是好?」
蘇陌看著子木先生,眸光之中略帶笑意。
「這……」
子木先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茬。
按道理來說,這當口,蘇陌若是願意給自己一個痛快,那自然是好。
但是,這地瓜似乎過于美味,以至于讓他都有些留戀這人世美好。
以至于這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斟酌沉吟再三,最後也只是嘆了口氣︰
「這自然是……悉听尊便。」
「嗯。」
蘇陌微微點頭︰「既如此,不如先生在一邊稍待,讓蘇某再做幾番考慮如何?」
「……多謝。」
子木先生長嘆一聲,便索性靠在了一邊不在動彈。
然後就見到蘇陌,飛出一指,直接落在了那暗龍堂之人的身上。
這人先是被蘇陌以碧海潮生曲所傷,內息亂成一團,神智迷茫。
其後又被痛人經的劇痛籠罩,剎那間清醒至極。
整個人就好像是在十八層煉獄之中,經過了千百年的打滾。
如今醒來之後,卻沒有子木先生那般平靜。
下意識的翻身而起,就想要逃走。
全然不顧眼前還有蘇陌在,哪里容他逃命?
而且……就算是蘇陌不出手,他也跑不了。
只因為,剛剛翻身而起,腳下一動,便是渾身癱軟,直奔著那篝火撲去。
眼瞅著頭臉就要毀在這火焰之中,就听得呼嘯之聲驟然到來。
一個物什結結實實的打在了他的臉上。
直接將其打的仰面跌到。
又是慘叫連連的滾動身形,兩手胡亂拍打,想要將臉上的東西給打下去。
結果這一打之後,臉上那東西當即流淌汁水,稀爛的湖了一臉,燙的他嗷嗷亂叫,聲音都快把外面的傾盆暴雨都給壓了下來。
蘇陌眼見于此,忍不住看了子木先生一眼︰
「你們暗中爭斗良久,怎麼連脾氣秉性也相差不多?
「為何都如此懼怕這烤地瓜?」
「……」
子木先生一陣無語,這是害怕烤地瓜嗎?
這是害怕你的手段啊!
看著眼前這失魂落魄,草木皆驚的暗龍堂高手,子木先生也不禁感慨一聲。
這兩日之間,自己一直都被他們拿在掌中,嚴刑拷打,步步緊逼。
知道這幫人都是性情沉穩,處變不驚,心狠手辣之輩。
卻沒想到,落入蘇陌的手里之後,竟然便變成如斯模樣。
當然,子木先生覺得自己也沒有理由嘲笑對方。
畢竟,自己嘗試過那手段,真的不是人該遭的罪。
過了好一會之後,那暗龍堂的高手總算是冷靜了下來。
把臉上的烤地瓜,全都擦了下去。
只留下了燙的通紅的皮膚。
他先是看了子木先生一眼,然後又看向了蘇陌,眸中驚疑不定︰
「你是……蘇陌?」
繼而低頭看向自己的身上,面現駭然之色,繼而語出驚人︰
「這就是痛人經?」
「蘇陌?」
子木先生一愣, 然看向了蘇陌。
到了此時,他才知道,抓了自己的人,竟然是那龍木島上大顯威能的東荒第一高手!
如此一來,萬般事由皆有了合理的解釋。
除了此人之外,又有什麼人能夠神通廣大的將自己以及暗龍堂的人,一體成擒?
而他能夠做到此事,便說明,東荒之上的三絕門,果然也是陷落于此人之手?
這件事情,驚龍會內三緘其口。
七殺殿更是了解不多。
只知道東荒崛起一個鏢盟。
雖然說是以鏢局為鏈條,卻是籠罩整個東荒。
而這鏢盟的大盟主,正是那東荒第一高手蘇陌!
不過,三絕門的勢力,卻是在這之前,就遭受了滅頂打擊。
三絕門門主各自慘死,消息也徹底的斷了線。
但是有傳言說,地門主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在辦差事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蘇陌,跟蘇陌對了一拳之後,被打的生死兩難。
其後掙扎良久,哪怕他有汲坤功之能,最終也仍舊是一命嗚呼。
至于天人二門的門主……結局如何,卻是無人知曉。
三絕門陷落的離奇,而東荒又有了一個東荒鏢盟,以至于如今驚龍會的人,甚至無法在東荒之內,組織勢力。
只能是徐徐圖之,再戰東荒,但至今仍無消息傳回。
這些事情都是子木先生道听途說,具體有多少可信之處,他也不敢確定。
但是……這位東荒第一高手,在穩定了東荒局面之後,忽然駕臨南海,這一點,他卻是知道的。
只是沒想到,此人竟然就在眼前!
如此看來,自己今日落得這般下場,絕非偶然。
此人……是在針對驚龍會嗎?
難道說,三絕門之所以在東荒大敗虧輸,當真便是因為此人?
那他現如今深入南海,難道也是為了此事?
方才所有言語,兩個人從未提及過驚龍會……
是這人不知道,還是故意不提?
心中念頭轉動之間,就听到蘇陌微微一笑︰
「果然是天機閣。」
「……你如何知道?」
暗龍堂那高手眉頭微微蹙起。
子木先生卻是听的童孔收縮︰
「原來如此。」
三人話音落下,各自對視一眼,蘇陌輕輕搖頭︰
「七殺殿派人拿西門懷和上官菁菁。
「我從七殺殿的幾位朋友口中知道,御前道于南海之中,勢力極為可怖。
「最可怕的是,消息靈通至極。
「但凡七殺殿有絲毫痕跡透出……
「龍王殿都會立刻派人絞殺。
「南海廣袤,龍王殿也終究只是三大之一。
「哪怕真個神通廣大,卻也難有此等手段。
「而要說能夠做成這件事情的,放眼南海……總是不免讓人想到天機閣。」
「僅此而已,也不能如此肯定吧?」
暗龍堂的高手靜靜地看著蘇陌,眼神之中仍舊殘留著對于痛人經的恐懼,卻隱隱似乎另有所持,對待蘇陌隱現審視之色。
蘇陌對此倒是大感詫異,不知道此人依仗何在?
若有所思之下,便即一笑︰
「沒錯,僅憑這一點,還不能斷定天機閣跟御前道有所牽連。
「但是……子木先生這件事情,告訴蘇某,暗中為御前道傳遞消息的,正是天機閣。
「前夜破廟之中,在下救下了西門懷。
「當天夜里發生的事情,除了我和烈火道人之外,在也無人知曉。
「七殺殿的幾位朋友,自認所行不是俠義道所謂,深感愧疚,以死謝罪。
「如此一來,這件事情便是神不知鬼不覺……縱然是子木先生也未曾想到,手底下的人竟然會有如此一番遭遇。」
「……」
子木先生听的直咬牙。
感覺蘇陌這人簡直不當人……說的都叫人話嗎?
他們那是深感愧疚,以死謝罪了嗎?
分明就是你殺人滅口!
而蘇陌則繼續說道︰
「當夜我毀尸滅跡,並且于原地等待一夜。
「也未曾見到有任何人抵達那一處。
「更能確定,消息不會走漏。
「但是結果……子木先生忽然就被諸位擒住,卻不知道諸位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子木先生心中大喊。
這人已經不藏了啊!
直接承認自己毀尸滅跡了啊!
這哪里是什麼東荒第一高手,殺人滅口,毀尸滅跡,如此行家里手,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大俠?
「既然消息未曾有分毫走漏……」
暗龍堂的高手仍舊負隅頑抗︰
「那又如何確定,是天機閣泄露了機密?
「按道理來說,他們也不知道才對吧?」
「不……」
蘇陌笑了笑︰「我方才漏了一點……我讓烈火道人,將這消息賣給了天機閣。
「結果便是,前腳天機閣得到了這個消息,後腳,滕家小賬房周安便力抗歹人,不敵被擒……
「為何如此,還用蘇某多說嗎?」
「……果然不愧是蘇總鏢頭。」
暗龍堂的高手長嘆了口氣︰
「七殺殿的廢物,根本不能與您相提並論。」
他說到此處,也不管那子木先生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忽然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遞給了蘇陌。
「這是?」
蘇陌一愣,感覺今天晚上這位暗龍堂的高手,不太按照常理出牌。
這條大魚入手,他本想拿住,探尋御前道的底細。
如今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伸手將那東西拿在了手里,卻是一塊鎏金金牌。
正面是一個碩大的‘令’字,後面則是鐫刻兩個字︰安龍!
安龍!?
為何是安龍,而不是暗龍?
蘇陌心頭愕然之間, 然看向了那暗龍堂的高手︰
「這是什麼意思?」
「此令為安龍令!
「南海暗龍堂各處分部,持此令,可掌生殺之權。」
話音至此,這份翻身跪倒︰
「暗龍堂莫隨雨,拜見令主!」
「……」
子木先生瞠目結舌。
這什麼情況?
御前道也好,暗龍堂也罷,這是要干啥?
瘋了嗎?
而且……安龍令,為何自己聞所未聞?
但是,作為驚龍會,七殺殿的一位主事。
子木先生卻非常清楚,御前道的來歷。
他們本就是御前護衛。
安龍二字深品其中三味,倒是不難猜測當中之意。
可哪怕如此……
又為何要將這令牌交給蘇陌?
還有,這種令牌為什麼會隨身攜帶啊?
暗龍堂出來做事,怎麼可能在身上帶著如此重要的東西?
回頭再看蘇陌,發現蘇陌的臉上也滿面愕然,不過除了這愕然之外,還隱隱有些自嘲之意。
這……又是為何?
子木先生平日里自詡聰明,如今這會卻發現,有些看不明白了。
「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蘇陌看向了那位自稱莫隨雨的男子。
莫隨雨微微低頭︰
「我等並不知道……
「只是一個猜測。
「副堂主認為,此行興許另有原因。
「而如果這個原因會是蘇總鏢頭,那便將此令轉增。
「這是我御前道的誠意。」
「誠意……」
蘇陌抬頭看向了莫隨雨︰
「這誠意,未免過分大膽?
「就不怕,蘇某憑借此令,將南海之上盤踞的御前道,連根拔起?
「讓你們點滴無存嗎?
「听聞你們御前道行事,從來謹小慎微,只求穩妥二字。
「如今看來,未免言過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