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那一戰結束之後,張執象本來是想找法海聊聊的,可是想要去找法海的時候,法海已經離開了,所以張執象跟嘉靖也就直接去了南京。
而法海離開,並非是直接回了藏地。
而是前往了……臨安。
臨安是南宋都城,在這之前是吳越國的都城,也叫杭州,在臨安有個西湖,而西湖邊上有座雷峰山,雷峰塔。
行走在山路上,看著西湖水塞不通的樣子,法海悠悠的嘆了口氣。
待法海走進雷峰塔,便有迎客僧注意到他,一名小和尚上前合十一禮,問道︰「阿彌陀佛,法師從何而來?」
「貧僧法海,自西域雪山而來。」
「原來是法海大師,大師所來何事?」
「為白娘子而來。」
「白娘子?」
小和尚撓頭,不知所雲,只好告說道︰「本寺並無白娘子此人,大師是否弄錯了?」
法海並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是對面淨慈寺的僧人?」
小和尚應是。
法海再問︰「雷峰塔是由貴寺照料,可有專門安排住持?」
小和尚答道︰「並無住持,但有一名俗家的師傅,是此間的管事。」
法海點頭,說道︰「那便請小師傅去尋那管事,就說,法海為白娘子而來。」
「這……好吧。」
小和尚雖然覺得雲遮霧繞的,但還是去通報了,他攀上五樓的塔頂,對一位正坐在經閣前讀書的俗家居士說道︰「錢居士,來了一位法海師傅,說是為白娘子而來。」
「白娘子……」
儒雅的中年男人沉吟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便連忙起身,
跟著小和尚一起下樓,
待見到法海後恭敬施禮,
問道︰「可是在揚州講法的法海大師?」
「正是貧僧。」
「久聞上師大名,還請上樓一敘。」
于是兩人登上雷峰塔頂,小和尚送上茶具後退下,
卻心里跟貓爪子似的,不知道那白娘子到底是何物?
錢衡給法海斟茶之後,
才問道︰「上師知雷峰塔淵源?」
法海微微抿了口茶,
點頭說道︰「昔日吳越王錢俶,
從天竺請來佛寶,修建此塔,
以鎮妖魔。」
「然而,佛頂骨舍利並不能鎮壓江南文脈。」
「吳越王錢俶看到了士大夫正在取代門閥成為新的統治階級,便特意從天竺請來佛頂骨舍利,
期望鎮壓這條白蛇。」
「但,
收效甚微。」
錢衡微微一嘆,
說道︰「也不是完全沒用,
若無此塔,便不會有朱洪武了,
只是一方陣法終究無法改變天命。」
「西湖水干,雷峰塔倒,不遠了。」
說著話,
錢衡看向不遠處的西湖,自唐朝以來,
西湖的水域已經縮減大半了,不光是圍湖造田,
西湖的水位也相當低了,許多時候甚至無法行舟,
葑灘嚴重。
「西湖水干,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這一句則是當年修建雷峰塔的時候,來自天竺的高僧留下的讖語。
臨安錢氏世代守護雷峰塔,就是為了鎮壓白蛇,錢衡自然十分關注揚州傳來的消息,知曉張執象、嘉靖他們與白蛇青蛇有了一戰。
「張執象重創白蛇,讖語應驗的時間,是否會往後推移?」
錢衡向法海問道。
法海搖頭,說道︰「張執象有後世記憶,得從他那里知曉雷峰塔是何時倒的,西湖是何時干的,才能知曉白蛇到底是何時出世的。」
「而雷峰塔後續如何了,家國未來又如何了。」
「有這些映證,才好判斷此次斬蛇,是否有效。」
听法海這麼說,錢衡也認同道︰「確實,士紳是白蛇,但白蛇不是士紳,雷峰塔還沒倒,揚州那條蛇可能並非真蛇。」
「天下紛亂,大爭之世來臨,大寒之世亦將來臨。」
「此前古未有之大變局,也不知道能否改變讖語,讓雷峰塔永鎮白蛇。」
法海唱了聲阿彌陀佛,說道︰「貧僧此來,便是有意鎮守雷峰塔,
不知錢居士是否相信貧僧?」
「上師高義,
此大爭之世,
白蛇恐有暴動,正是需要上師這樣的高僧大德鎮守,才能不讓妖氣溢散,
為禍世間。」
錢氏自有一套觀人的方法,雖是初見,錢衡卻相信法海。
當即。
錢衡帶著法海去淨慈寺見了方丈,此後法海就成了雷峰塔的住持,而錢衡則動身趕往南京,趁著嘉靖和張執象北上之前,見張執象一面。
……
卻說這邊,黎維寧表現出皈依者狂熱。
張執象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讓他繼續安靜听課,直到戌時,才散掉法會,等人群散開,各自回家的時候,張執象才向黎維寧問道︰「你知道我要在安南做什麼?」
黎維寧重重點頭,說道︰「殺光一切權貴、富商,將土地收為朝廷所有,然後平均分給安南百姓,免除田賦。」
張執象看了黎維寧一會,說道︰「的確如此,你若回安南,也不過兩畝地,六尺床而已,不會有榮華富貴。」
黎維寧卻說︰「我不要榮華富貴了,我只要名垂青史。」
「從此以後,我會是安南百姓眼中的聖人,是安南歷史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那一筆,是我讓安南徹底並入了大明,安南子孫後代想到這件事,就會向我感謝。」
「雖然大明不承認後黎朝。」
「但後黎在安南始終存在了一百多年,民間認可我這個後黎的皇帝,我會以皇帝的名義,完全放棄法理,放棄一切權貴的權利,從此以後,安南百姓都可以用此為旗號來造反。」
「他們會失去所有的枷鎖,獲得自由。」
張執象知道,黎維寧這下是真的看懂了,不僅懂了,而且無比透徹,他眼里有光,是近乎狂熱的光,是一個人在絕望中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如今是張執象最虔誠的信徒,但如果張執象會違背那套公平,恐怕他會第一個沖上來要將張執象吊死……
雖然張執象不喜歡這種偏執狂的狀態,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這些偏執狂更能派上用場。
他們自帶一種氛圍和氣場,很容易渲染他人。
黎維寧現在回到安南,將很容易帶動起民眾來,風風火火的將事情辦好。
「起來吧。」
「我會為你寫一封信給仇鸞,到時候,你跟著明軍一起南征。」
黎維寧激動應是。
他們的交談倒也沒有避著外人,所以法會散場後還留在這里的錢衡听到了他們的對話,錢衡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時代的變化,這會是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以。
有些東西,可以告訴張執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