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登庸如何,已經沒人去關心了。
這不是成王敗寇的問題,而是時代大勢的問題,仇鸞沒有辦法在安南停留太久,他們攻打安南本來就是為了支援南洋。
大軍繼續往南。
朱紈在攻破清化府後繼續掃蕩安南全境,仇鸞命人在新安府搜羅船只,準備沿湄公河而下,
以便控制真臘,仇鸞甚至做了好從陸路去滿刺加(馬六甲)的準備。
嘉靖只說要支援南洋,仇鸞卻已經開始做好封鎖南洋的準備了。
這並非是異想天開。
雖然遠征作戰後勤壓力很大,但還是該這麼打。許家可不是安南這種土雞瓦狗,這一仗的關鍵在于雙方的軍工能力。
他們有擊發槍,火炮水平相同。
而許家槍械落後,
但有制海權,從戰略上來看,許家佔盡了主動,如果不想被許家牽著鼻子走,就必須攻敵所必救。
滿刺加一封,整個東西貿易就要斷絕九成以上。
而許家想要打通航線,清除明軍,就必須上岸打,那個時候,才好較量。
升龍城。
明軍主力還在這邊,仇鸞找到黎維寧,跟他說明了後勤補給的重要性,再次問黎維寧能否穩定安南,並保證後勤補給。
黎維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帶著仇鸞去了就近的一個農村。
此時正在開訴苦大會。
這村子叫胡家村,不是因為村民都姓胡,而是這村子是胡老爺的,大明土地兼並都那樣了,
更遑論安南了,只會更加嚴重。
甚至可以說,安南還沒有完全進入士紳社會,它還殘留有門閥世家,也還殘留五代的軍閥。
情況要更加復雜,百姓的日子也越發難過。
在大明,幾代積累,只要供得起月兌產讀書,好歹還有科舉的路子,可以鯉魚躍龍門,而後黎朝雖然一切制度模仿大明,但教育還處于壟斷狀態,它更類似于滿清。
屬于那種識字率不足1%,科舉由地主壟斷的狀態。
這其實就是明清科舉的最大區別。
在明朝,百姓還可以讀書考科舉,特別是江南富庶地區,如嚴嵩、張居正他們,其實出身都不好,嚴嵩父親是屢試不第,連秀才功名都沒有,而張居正祖父是王府護衛,父親才是個秀才。
換在滿清,這兩根本考不起科舉。
安南就是這個樣子,胡家村就是胡老爺一家吃著租子讀著書,考著科舉做著官,對村子里的佃戶,幾乎是看做封建農奴。
可想而知,他們過去的日子有多淒慘。
往日的冤屈一朝傾訴,那是何等洶涌,人們哭得稀里嘩啦,這個時候,黎維寧再讓人將胡老爺帶出來,接受公審後,胡老爺直接被憤怒的百姓們生撕了。
這個時候,黎維寧再站出來,告訴他們,胡家的大門已經打開,讓他們去拿回自己的東西。
平日溫順不敢絲毫反抗的百姓,瘋狂的沖進了胡家大院。
看著這些。
仇鸞皺眉道︰「就算要分東西,換成錢財,平均分給百姓不好麼?這樣打雜搶燒,折損不談,分配也不平均吧?」
黎維寧笑道︰「我要的又不是平均,而是讓他們發泄。」
「他們太苦了。」
「娶個妻子,還得先送到胡家,讓胡老爺洞房,家中女兒長大了就必須送到胡家當婢女,被打死了不但沒賠償,胡老爺還要向他們索債。」
「求醫問藥得在胡家跪一天一夜,求老爺垂憐。」
「多少人窮的連衣服都穿不起?」
「心中的這些恨,不是錢能夠填平的,他們得發泄,發泄完了,他們才能回過神來,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們當人了。」
「再給他們分糧食,給他們分田地,給他們免賦稅。」
「當他們擁有了一切,擁有了自己的家,他們就會拼命來保護自己的成果了,他們會絕對擁護大明的統治。」
仇鸞點了點頭,說道︰「這樣的確能安定地方,但那些地主勢力也不是泥捏的。」
「我們的大軍沒有辦法長久停留在安南,幫你們掃除地方勢力,你們所做的這些,很快就會引來強烈的反彈。」
「許家和南京也不會坐視不理。」
「他們不斷會反抗均田免賦,甚至會反攻你們,想方設法阻斷後勤,讓我們在戰爭中失敗。」
「我需要的是一個能保證後勤的對策。」
「而不是看你們如何均田。」
黎維寧笑道︰「對策就在這里啊,將軍。」
「這安南千萬百姓,都在保護他們的家啊,國師的指導書里面寫了,這是人的主觀能動性,放心吧,那些地主和敵對勢力成不了氣候的。」
「我們很快就會有數十萬的……民兵。」
「最多兩個月時間,安南就會徹底穩定,至于補給線,安南百姓就算是用推車,也會給您送到滿刺加去的。」
仇鸞緩緩點頭,他總覺得有些不對。
又與黎維寧聊了一些,便準備回城去布置軍事,起身上馬,路過村口的時候听到幫黎維寧控制村莊的那一伍士兵正聚在一起聊天。
有人說︰「真把地主殺了分田呢,听說免三年的賦稅。」
另一人說︰「我們大明不是田賦永遠都免了嗎?比這要強吧?」
那人道︰「田賦免了有什麼用?自家能有幾畝田?村子里不還是鄉紳老爺說了算?他們可是從今以後都沒有老爺了呢。」
「朝廷能在安南打土豪分田地,什麼時候大明也能如此?」
「我們家鄉的黃老爺,也是個敲骨吸髓的主呢。」
一個士兵道︰「怕是不能吧?我們這是大軍打進安南,是我們說了算,才能這麼辦的,大明可是朝廷說了算。」
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士兵忍不住了,他說︰「!」
「對,他娘的!」
「他女乃女乃的,要不我們回去的時候,直接殺回去?」
「喂喂,慎言啊,那可是造反,要誅九族的。」
「屁的誅九族,我听說書先生說了,大明律上寫著呢,咱老百姓造反,不牽連家人。」
「說是這樣說,可官老爺又不會這樣做。」
「嘿,照俺說,我們打完這場仗,領了賞錢,全家搬到安南來不就得了,咱們好歹是安南百姓的恩人,他們總不至于不接待我們吧?」
「喲,是個好辦法。」
「就是故土難離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