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化是一個資本不斷增密的過程。
在王家沒有提供外部資金的情況下,沁源的發展就必須依靠工農剪刀差,不斷的獲取資本來注入到工業化進程當中。
沁源只是一個偏遠小縣城,它的體量遠遠不足以支撐工業化。
特別是王家沒有注入資金,卻注入了大量知識,過度注重教育投資不僅讓沁源的財政壓力巨大,小小一個縣城, 十來萬人口,全民識字之後,又培養了上千名大學生。
這個外在表現不光是就業的問題。
而是一切產業發展,其理論進程遠高于實體進程,沁源的財政一度崩潰,許多項目不得不停工,在嘉靖十年的時候,他們就意識到,發展是不能「閉門造車」的,他們需要原材料,需要市場傾銷。
如果沒有王家幫忙,沁源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要麼停止工業化並崩潰,要麼向外擴張。
「如果沒有王家幫忙,沁源在六年前就快支撐不下去了,沁源體量太小,許多工業生產的原料都必須從外部購買,而內部市場無法消化生產出來的商品,必須賣到外面去。」
「與老一輩不同。」
「沁源的年輕一輩走出去的意願無比強烈,這不單單是他們的接受的理念差別,更在于他們切身的感受到了資源的不足,他們迫切的渴求擴張,希望為工業化注入它需要的資源,也希望自己一身所學有用武之地。」
「他們見識過工業的魅力, 他們的所學讓他們明白工業真正爆發出來,該是何等力量。」
「目前他們沒做,不過是沁源還維持著脆弱的平衡罷了。」
「基于王家的商業渠道,通過工業產品和卷煙產生的利潤來維持最低工業投入和沁源的公共支出所需的財政。」
「做到這一步, 我知道沁源大概還是走偏了。」
「但。」
「你能告訴我,如果不這麼做,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嗎?」
王絳闕有些迷茫,她雖然盡力在做一些事情,可沁源一路發展過來,所遇到的問題又基本都是資本的問題。
就是缺錢。
全方位的缺錢,那種近乎窒息般渴求空氣一樣的缺錢,缺到發瘋。
然而,不這麼做又不行。
不工業化,不發展生產力,僅依靠農業生產是完全不足以支付現行的制度成本的,在均田免賦後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農業剩余能夠投入到教育、醫療、養老、軍事當中。
而越發展,又越缺錢……
兩人逛了一圈,在沁河的河岸邊,吃著中午買的炊餅,五月的酷暑,王絳闕很自然熟練的月兌了鞋,在水中晃悠著腳丫。
她咬著炊餅,說道︰「完全跳不過資本階段,殖民擴張幾乎是被動的需求。」
「你說的那一套在沁源完全不行。」
「勒緊褲腰帶,莫說二三十年,兩三百年也不行,沁源太小了,不存在內循環完成積累的可能。」
王絳闕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嘉靖九年的時候就不再要求沁源勒緊褲腰帶,在公共建設和社會福利上開始投資,用以緩解沁源在發展過程中帶來的矛盾……
那是她能做到的極限。
她沒有辦法憑借一己之力,讓整個沁源相信她,明明有足夠的剩余不去享受,而是勒緊褲腰帶搞二三十年的發展……
「內循環的前提的確是擁有足夠大的體量。」
「沁源的體量小,但是大明的體量足夠大,你有沒有想過,姿社這對雙生子,在用它的時候,體量小的,不得不走上殖民擴張的道路,而體量大的,天然就適合走內循環?」
張執象也是有感而發,屬于靈感的綻放。
听到張執象這麼說,王絳闕明顯愣了一下,呢喃道︰「大明天然適合走內循環……」
無錯
張執象點了點頭,說道︰「沒錯。」
「我們華夏是廣土巨族,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與文明有我們這麼大的領土,這麼多的人口了。」
「王家是做海外貿易的。」
「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銀才一億多兩,但大明土地上,每年的糧食產出,就價值多少?大明耕地肯定是超過十億畝的,折算糧食產出,就超過五億兩。」
「大明佔據經濟霸權的情況下,貿易獲利的效率是遠遠超過戰爭掠奪的。」
「可內外體量差距之大,愈十數倍不止。」
「在大明的角度來看,根本就不存在殖民擴張的路線。」
「後世需要勒緊褲腰帶艱苦奮斗,那是因為我們是一窮二白起步的,那是華夏文明自古以來最窮困的時期,而大明,有錢,非常有錢。」
「自古以來,就沒有大明這麼富有的。」
王絳闕听懂他的意思了,張執象認為大明已經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就算沒有完成,我們自己的生產也是遠超過外部掠奪的收益的,至少這個時代是如此。
至于金銀,王絳闕倒是沒在意。
大明缺乏貨幣,缺乏足夠的流通性,就是太有錢的標志,這說明大明物產已經遠遠超過貨幣總量了,以白銀為貨幣使得大明產生了嚴重的通貨緊縮。
這一點在嘉靖開設銀行,維護住大明寶鈔的紙幣信用以後,就已經解決了問題。
金銀失去貨幣地位後,還有什麼價值?
如今大明的海外貿易,本質是什麼,是大明生產的商品換來那些海外的金銀……而回購原材料的貿易,只佔很小的一部分。
「這不還是在跟錢打交道?」
王絳闕發現內循環也離不開錢,而理想中的世界,應該是沒有錢的,一切按需分配才對。
「我們花了數千上萬年發展出了貨幣,為什麼要將它廢除?貨幣的本質是什麼?標準答案是一般等價物,但在我看來,它就是可量化的權力。」
「沁源缺錢,本質上缺的是對原材料的支配權。如果原材料的支配權,生產出來的商品甚至無需交易。」
「一個人花了多少錢,我們就可以看到明面上他使用了這個社會多少的權力。」
「我們才好去調整,平衡。」
「倘若廢除貨幣,那一切東西又不可量化了,善惡都是人的本心,你不能指望每一個人都是聖人,能夠控制住自己對于資源權力的佔有。」
「所以,哪怕物質極大豐富,也是不可能按需分配的。」
「因為,貪婪,是可不光是只拿自己需要的,或者,每個人的需求又不同……那根本不是一個可持續的平衡體系。」
「陽明先生專注于人心,也只敢說人人皆可成聖,都在修煉成聖的路上,而不敢說人人都已經成聖。」
「那對雙生子,到底是基于西羅人對文明片面理解的產物。」
「不能受限于它的範圍。」
「更不能相信歷史終結論,文明的發展,永遠不可能保持在某一種終極狀態下,永恆不變,因為這根本就違背了文明誕生的含義。」
「王絳闕。」
「我們得月兌離雙生子的理論框架,去抓住文明發展的主要矛盾——權出于私,還是權歸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