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廈千間,夜眠僅需六尺;家財萬貫,日食不過三餐。」
「一個人能夠享受的農業資源是有限的,更多的財富,更多的奢華,必須通過農業剩余提煉出來,修園林、樓閣也好, 收集奇珍異寶也好,更高的享受,必須由工業將農業剩余提煉濃縮。」
「給予奢侈品更高的附加值,財富才有用武之地。」
「這是最淺顯的財富價值,體現了貨幣對于實際物品的支配權,這種有形的支配, 是有限的, 所以需要謀求無形的支配。」
「即……支配人。」
「以大明的海外貿易為例,海外貿易賺取的只是金銀, 按理來說,它並沒有賺取實際財富,但為何涉足海洋貿易的一個個都賺的盆滿缽滿?」
「因為他們賺取的金銀,能夠作為貨幣,在大明使用。」
「他們通過貿易賺取的不是實際的財富,而是對于大明的‘權’,是可以由貨幣量化的那部分權,他們的貨幣越多,佔據總財富的比例越高,他們的權就越高。」
「他們可以支配更多的農業剩余、工業產出,以及——人。」
「什麼是資本化?」
「當貨幣的量化開始侵蝕無形的權,就是資本化,當整個社會可量化的權超出無形的權的時候, 這個社會就已經完成了資本化。」
「這樣的結果是什麼?」
「誰的貨幣多,誰就統治這個世界。」
「他們不斷的謀求貨幣的同時, 不斷的加深資本化的程度,以至于最終,一草一木,連呼吸的空氣都被標上了價碼……人類連生存的權力都被剝奪、支配。」
張執象說的話讓王絳闕產生了窒息感。
僅僅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就能夠體會到深度資本化後的那個世界,是多麼讓人絕望、窒息。
她沒有因為王家的富有而將自己代入到富人當中,她深刻的知曉財富是難以永恆的,一兩代人的敗家,就可以讓數代經營毀于一旦。
而且。
到了最終的那一刻,世界上,可能只有一個富人,他擁有一切財富,而其他所有人,都是他的……財富。
「文明會死的。」
王絳闕肯定無比的說道,奴隸是沒有靈魂的,生活會讓他們麻木,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創造力,而是主觀能動性,他們會變成提線的傀儡,而非活生生的人。
「是啊,如果走向那樣的結局,文明也就死了。」
「雙生子的差別,就是他們雖然都看到了可量化的權,但一個要加深資本化,一個要去資本化,他們孕育的源頭,是貨幣誕生的那一刻。」
「他們自出生以來,就注定了彼此共存,又彼此對立。」
「雖然他們各自的作為都會影響無形的權,但那已經屬于次級影響了,必須要同時著眼于可量化的權與無形的權,不要計較它們的性質,而是如何使用它們。」
「要以人為本,天下為公。」
「以人為本,要工業,卻不能工業化;天下為公,要資本,卻不能資本化。」
「這是我們華夏文明的中庸之道。」
「也是天人合一。」
張執象看著藍天白雲,悠悠的說著,王絳闕看著他這副懶散道士的模樣,真的不像能說出這番經世之言的樣子。
「總感覺,陽明先生的形象來說出這番理論,才更和諧一些。」
她也躺了下來,感受著他那份寧和,自己也平和起來,舒緩起來,能夠享受自然的恬靜,呼吸那醇和的風。
「我是陽明先生的弟子嘛……」
「你看,天師府嫡傳,陽明先生關門弟子,姚師的屠龍術傳人,我這三教合一,如果還說不出這些道理,就辜負師門傳承了。」
「中華文明,總歸還是要以內算為核心的。」
「你困惑這麼多,就是不學道的緣故。」
他有些得意的碎碎念。
王絳闕笑了笑,說道︰「我喜歡分明的數字,不太喜歡混元為宗的那一套,總感覺混到一起,就難以辨明了。」
「嗯……」
他輕聲應著,卻沒有再說,王絳闕詫異轉頭,發現一句話的功夫,這人竟然是已經睡著了。
仔細看看,發現身上雖沒有什麼灰塵,但那種風塵僕僕的感覺卻很濃郁,替他捋著凌亂的發絲,想著他到底趕了多遠的路……
……
王源之上午在家中看書,《西游記》他看了好幾遍了,仍然百看不厭,上午看過書後,他便去廚房掌勺了。
君子遠庖廚?給女兒做飯,怎麼能算小人呢。
他一邊哼著曲,一邊收拾好了一桌菜,自個喝著小酒,正等著女兒下課呢,然後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來客人了?
他笑呵呵的打開門,卻是愣了一下。
「各位是來做客?」
為首的人是陳卿,另外幾位也是起義軍的頭領,幾位當家的都來了。
「守義公!」
陳卿抱拳一禮,相當正式,王源之眉頭微皺,還是笑呵呵的將幾人迎進門,招呼道︰「來的早不如來得巧,正好開飯了,幾位還沒吃吧?我給你們拿碗筷。」
幾人有些局促,看向大當家陳卿。
陳卿說道︰「都去幫忙,難道等守義公給你們端碗筷嗎?」
氣氛這才輕松了些。
待坐下都喝了兩杯酒,陳卿才開口說道︰「守義公,王家既然要走,那百萬兩的資助我們就更不能答應了,沁源的孩子們是該出去游歷,但該由他們自己謀生計,而不是王家資助。」
王源之喝酒的動作停了。
他低垂著眼瞼,說道︰「你們這是要趕我們走?」
陳卿愣了一下,連忙說道︰「不是,不是,青羊山起義軍能有今天,沁源能有今天,全都仰仗青陽先生和您。」
思路客
「只是,青陽先生要成婚了,再待在我們這里,是不是不合適?」
「夫家也不會放心吧?」
王源之驚愕道︰「成婚?」
陳卿也詫異道︰「他們沒有告訴您嗎?您家的姑爺來了。就是那個大明國師張執象,他跟青陽先生出去都好久了。」
「哦,他們應該在瀏覽沁源,中午還是要回家吃飯的。」
「你看,我們這也沒等,就開吃了……」
「要不,去沁源酒樓重新訂一桌,算是招待?」
王源之笑道︰「不用不用,你們先吃著,等他們回來了,我再弄幾個菜就是。」
他看起來十分開心,大家也都在等著。
直到他們一頓酒從中午喝到晚上,人也沒回來,陳卿張口欲言,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帶著兄弟們走了。
只留下王源之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神情復雜的抽著煙。
不是。
你們發展這麼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