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龍城內有錢嗎?
有的。
明軍打仗一向有個習慣,那就是走一段路發一次錢,以朱棣當年北征為例,在京師整軍,發一次錢,走出京師十里地,又發一次錢, 行軍三五日,又喝酒吃肉發錢,出邊關再次發錢,此後每走一段路,打一場仗,都發錢。
朱棣一次北征,戰果如何不論, 糧草耗費不論,光發錢就要發幾百萬兩。
有此可見朱棣的豪橫。
特別是在朱棣看來,北征就跟春游似的,他就是錢多了沒地方花,找理由給將士們發錢,這讓軍隊如何不擁護朱棣?
底下士卒跟著朱棣跑一趟漠北,就能賺幾十上百兩,這什麼概念?
跑兩趟漠北,就能解甲歸田當富農了!
華夏自古以來就是「當兵吃糧」的概念,你錢給夠,我就給你賣命,保家衛國?那不是軍人的職業素養嗎?
軍官們怎麼想另說,反正對于大頭兵來說,就是這樣。
華夏人從來就是實用主義,你不能光跟我講道理,空畫餅,咱拜菩薩, 菩薩不靈都要罵兩句菩薩呢,何況是戰場上賣命?
因而, 從此以後, 明軍出動,都有一個規矩。
帶錢。
如果平日里不曾克扣軍餉,那少發點大家都能理解,但你平日里克扣軍餉,臨戰了卻想要大家拼命,不把錢補齊了,誰跟你賣命?
打了勝仗,要不要激勵一下士氣?
遇到困難了,要不要鼓舞一下士氣,懸賞幾位壯士?
所以,外出作戰,不僅要準備好糧食、彈藥,更要準備好錢,以前要帶好多車的金銀,難以運輸,現在不一樣。
一貫面值的大明寶鈔,帶幾大箱子就可以了。
仇鸞出征前, 嘉靖是調了兩千萬貫寶鈔給仇鸞的……
五萬京營, 整軍完就每人發了十貫,走出北直隸又發五貫, 走到湖廣又發五貫,走到滇南的時候,連同會師的衛所兵一起,每人又發了二十貫。
仗還沒打,就花了340萬貫。
等打下安南,一路攻伐,直到仇鸞帶兵前往滿刺加,叛軍發動為止,軍中就只剩下八百萬貫了,全部留在升龍府。
錢給足了,軍紀自然就好了。
有軍法官看著,可沒人敢亂來,不值當,所以明軍佔領安南期間,基本沒有發生搶掠的事件,這點很重要,因為明軍不夠「凶」,所以百姓怕叛軍,不怕明軍。
可誰心里沒桿秤?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心里沒譜?
只要風向一變,仁義之師的好處,是那些叛軍和南京那邊都遠遠想不到的。
「八百萬貫……」
「打下升龍府,皇宮里面,應該也有繳獲吧?」
听張執象說繳獲,高訓義愣了下,問道︰「這個……繳獲不用送到京師給陛下嗎?畢竟這次南征的耗費可不少。」
高訓義倒是不在意戰利品。
因為此次南征,只要完美收官,軍功可謂是潑天,按照明朝的規矩,除了南征軍總兵仇鸞要升爵以外,副總兵朱紈一個侯爵是少不了的,他們這些衛所總兵,伯爵肯定能混一個。
有了爵位,還怕沒有富貴?
所以打下安南,皇宮里的好東西他們都封存了,待班師回朝一並獻給嘉靖。
「獻禮的事再說,安南國庫有多少錢?」
「折算白銀,大約四百萬兩。」
「才四百萬?」
「國師,以前京師戶部,存銀都沒有超過兩百萬過呢。這也就是莫登庸勢力初立,說話還管用,那些人不敢太亂來。」
「……」
不愧是小中華,大明有的毛病,安南一件也不能少,對此,黎維寧嗤笑道︰「後黎朝雖然一直流亡,但好歹還是朝廷,你們猜我那時國庫里有多少?」
「在舟山下注,贏了三千兩,是我最富有的時候。」
「後黎朝的國庫,就沒超過千兩銀子過。」
「想必莫登庸造反以前,也不會太好,能有幾萬兩銀子就頂天了!」
均田免賦的時候,地主沒有跑的,公審以後,錢都留在了公中,由當地村治調度,用以建設水利設施和幫助困難戶。
而真正有錢的那些大族,自然都已經跑掉了。
打安南就現金上而言,哪怕半個月就攻佔全境,這場仗依舊造成了財政赤字,正常來說,一場南征,大明會有至少一千萬兩的赤字虧空。
「八百加四百,一共一千二百萬兩,全發了。」
「升龍府內,六十萬百姓,人人都有。」
「每人發二十兩,直接發。」
張執象要把錢全都發了,高訓義覺得不妥︰「國師,這仗還沒打完呢,錢都發出去,招募民夫,運輸補給,收集糧草的時候該怎麼辦?」
黎維寧也覺得不妥︰「這,我們先發八百萬貫如何?稍微留點備用。」
張執象的回答卻是︰「不留,一點都不能留,不但要全部發出去,還要讓人們都知道,明軍沒錢了。」
「這……」
高訓義覺得這有點荒唐,跟告訴百姓和敵人他們沒糧草了差不多,軍心怕是也會動搖的吧?特別是傳到前線去,前線能不擔憂後勤?
黎維寧卻眼中精光一閃,領悟到了什麼,喃喃道︰「背水一戰?」
張執象卻搖了搖頭,說道︰「不,不是背水一戰,而是告訴安南的百姓,我們山窮水盡了,想要我們贏,就必須都來幫我們。」
「這!!」
黎維寧瞬間豁然開朗,他激動道︰「原來如此!求人萬遍,好話說盡,都是沒有用的,只有讓百姓們覺得,他們必須幫忙,我們才能獲勝的時候,全民才會動起來。」
「到滿刺加的後勤不是幾萬軍隊,幾萬民夫能保證的。」
「我們需要上百萬人民參與到這場戰斗中來,讓他們自發的來幫我們給前線運物資,讓他們自發的去清理和對付一切叛軍勢力!」
高訓義有點懵,搞不懂兩人的意思,他問道︰「百姓不是在幫叛軍嗎?」
「我們山窮水盡,馬上就要輸了,他們應該更用力才對。」
「又如何會幫我們?」
張執象只是笑,黎維寧拍了拍高訓義的肩膀,跟他解釋道︰「同一件事,信號不同,氛圍不同,結果是全然相反的。」
「百姓听到升龍城破了,明軍要敗了,只會沉默。」
「可百姓們听到我們將一千二百萬兩全部發了出去,自己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們……會慌。」
「他們會想,萬一明軍真的敗了,離開了……安南會如何。」
「以前的生活,真的好嗎?」
「我們均田免賦,究竟給了他們什麼?他們……曾經擁有了什麼?這些,都是被誰奪去的?」
「他們會想。」
「等他們想明白了,就會越想越氣,憤怒,將取代恐懼。」
「此時。」
「我們只需要一場勝仗,哪怕,只是一場小勝仗,攻守之勢,就會完全改變!」
「千萬安南百姓,就會站在我們的身後,跟我們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