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學、道法,都刻錄在石壁之上。
參悟者眾,最開始嘈嘈聲鬧,後來漸漸的無人說話了,便是比劃演練的人也少了,更多的人都只是坐在那里,痴痴的,呆呆的,廢寢忘食的看著。
有能力趕到夷州來的,本來就不是泛泛之輩。
在獨特的氛圍形成之後,越來越多的人找到感覺,那種玄妙,就好像深夜里抱著《易經》品讀,不知不覺陽光都已經打在了書本上,才發現天亮了。
十二天彈指一揮間。
當一只雪白神俊的麋鹿出現在山巔,仰天鳴嘯,紫氣東來之時,人們才恍忽驚醒,原來當初發現日月潭的山民並沒有說謊,真的有白色神鹿。
只見那神鹿一躍而下,竟然在石壁上奔跑。
鹿蹄如梅花點點,印下光斑,在它奔跑過後,石壁上的畫像似乎活過來了一樣,那招式演練,丹道修行真氣運轉,森羅萬象……
「我懂了!我懂了!」
「原來是這樣,竟是這般!」
「神鹿!神鹿啊!!」
「鹿過來了!好快,那邊是……」
眾人醒來一片嘈雜的時候,張執象依舊閉目在那,對于他能入定十多天,人們並不驚訝,這屬于高功修士的基礎操作。
只是人們不明白的是,張執象這一次的入定不同。
他明明沒有出神,陰神和陽神都在體內,入定的步驟也跟以往不同,甚至是跟睡覺一樣,睡前信馬由韁,然後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而非靜到妙處得見光,然後再氤氳而罩。
他「睡前」想的宇宙文明的事情,倘若做夢,應當是夢到外星人這種,但是,他沒有,他有意識開始,就發現自己在一片海洋,彩色的海洋。
那泛動的彩光,好似散落的寶石一樣。
他在海洋上走著,心念卻起不來,非是不能起,而是不起,不知道走了多久多遠,直到一頭白色的麋鹿忽然躍出水面,他才生出心念來。
伸手撫模著白鹿的額頭,他開始打量四方。
雖不知何處,但福至心靈的,有了一個答桉——星之內海。
身旁打來一朵浪花,那彩色的寶石飛揚而起,一些散落在他手心,那些珍寶閃耀著七彩的光芒,宛如世上最珍貴的寶石。
「寶石……碎片?」
「這些……是碎片?先天元靈道解後的碎片。」
他心念動起,認出它們的時候,那寶光便從他指間流逝,他再也踫不到這些寶光了,這七彩的海洋,並非是因為海水是彩色的,而是因為這海里,有著無數的碎片。
這里是星之內海?
為什麼是這個名字?它不該是世界的「底層」,一切先天元的匯聚之所?
這海,應當可以洗淨業力才對……
「等等!」
心念再起,認識到海的作用,張執象再也無法站立在水面,噗通一聲就沉入水中,無論他怎麼用力用意,都無法動彈分毫,不是因為他控制不了自己,而是這水……太重,每一滴水,當你想要反抗推開它的時候,都比泰山還重。
要沉底了嗎?
業力,在被沖刷……
身形已經微微澹了,這樣下去,他的一切都會消散,只留下先天元,如他剛剛接在手中看過的那些碎片一樣,成為無數海珍之一。
慌嗎?
卻也不慌,想慌也難慌,他的心在入海後莫名的平靜,整個人倒著墜落,任由海水拂過臉龐,看著海面的光越來越遠,在這幽藍的寂靜中,有一種別樣的美生在心頭。
就好像一頭鯨魚,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墜落于深海。
一鯨落而萬物生。
「噗通!」
好像有什麼入水的聲音,在海中沉落了許久的張執象看到那白鹿躥到了身前,將他一把馱起,然後向上奔騰。
好似它不是踩在海水當中,而是踩在山路之上一樣。
自海面躍出,往九天而去。
神鹿踏空而上,宛如登上天梯,張執象這才想起,是有「天空」的,他卻是沒有抬頭看過,天空是什麼?
天空的那邊也是海,但那是極遠極遠了。
原來,這是一個球壁?
星之內海……我真的在地球內部?可地球內部並非空心啊……
海是球壁,而整個「球」的中心,是一座山,放著無上光芒的山,他看著,便也覺得,這是須彌山,是靈台方寸山,是萬祖之高山。
是了。
陸西星說碎片有大有小,他方才在海中看到的,都是微小無比的碎片,稍大一些的都沒有看到,還以為都沉在海底。
他掙月兌不得海水,不代表所有人都掙月兌不得。
超出輪回的,便是……神仙。
神鹿馱著他上了仙山,此山卻大,似有十萬山峰,不知該何去處,亦無人招待,無甚規矩,只得任由神鹿前行。
踏在山間蜿蜒的石階上,好似沒有盡頭。
入了山中,更是見不得大山全貌,甚至迷了方向,唯獨神鹿還在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
只見神鹿飛躍沖出,一頭「撞開」,便是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此處洞府當中,竟別是一翻天地,仙人眾多,一老翁執仗而出,白鹿低頭示意張執象下去後,便躍到了老翁身旁,讓老翁撫模夸獎。
鳩杖老人,手持蟠桃,腦門光亮。
「可是壽星公救我?」張執象行禮問事。
和藹可親的老翁搖了搖頭,道︰「得知小友神游靈海,長生大帝特命老朽前來迎接。」
道教有三清四御,三清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四御為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南極長生大帝、勾陳上宮天皇大帝、後土皇地祗。
壽星公正是南極長生大帝麾下眾仙之一。
他一個道教徒,得長生大帝召見,哪怕對神仙並不是那麼「誠心」,此刻也有些受寵若驚,其實他更傾向于孔夫子的……敬鬼神而遠之。
「竟是驚動了玉清真王,冒昧了。」
「無妨,小友與大帝早有緣分,今日一見,也不算唐突,請隨我來。」
「早有緣分?」
「小友可還記得,在鄱陽湖念的靈官寶誥?」
「竟是忘了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是長生大帝的化身了,真是慚愧。」
「無妨,無妨,小友是求道之人,旁枝末節,無甚重要。」
隨壽星乘雲,閑聊幾句,便風雲變幻,到了一處金殿,金殿之上,長生大帝撫須凝望,顯然是一直在等他。
張執象正想著該如何行禮,那些侍女童子,便已經散去了。
連壽星公也已經不見,大殿之內,唯長生大帝與他而已。
在張執象開口之前,長生大帝已經起身,問道︰「你可知為何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他雖然不明白長生大帝為何會屏退左右,但還是答道︰「北斗有七星為顯,兩星位輔為隱,恰如人有七竅在面在顯,兩竅在下在隱。」
「雲芨七簽說︰在胞之時,三元養育,九氣布化,五星為五髒,北斗七星開其七竅。七星降童子,以衛其身。七星之氣結為一星,在人頭上,去頂三尺。人為善時,則其星光大而明;為惡時,其星冥暗而小。善積則福至,惡積則災生,星光墜滅,其身死矣。」
「七竅通五髒。」
「心開竅于唇,脾開竅于口,肺開竅于鼻,肝開竅于目,腎開竅于耳。」
「七竅能見五髒盛衰,變則有告死之相。」
「且,魂好生而魄望死。」
「眼耳鼻舌身意,六感起于身,發于竅,而魄貪之。」
「七竅主魄,故而北斗注死。」
「但,死之前提,為生,七星開七竅,本就是北斗予生,故而不知南斗為何注生。」
長生大帝說︰「北斗的死,是生死,南斗的生……是長生。」
「是一個人的長生,也是眾生的長生。」
「眾生之長生,便是文明之長生。」
「張執象,你可知曉,我請你來是何意?」
張執象自然明白,他的長生三問,便是求道之基,如今看破輪回,得見中土,才終于對宇宙對文明有了切實的認知。
長生大帝要與他說的,應該是宇宙之事。
「沒錯,我要與你說的,便是宇宙之事,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師。宇宙誕生的歲月遠超地球誕生的歲月。」
「但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沒有誕生覺悟文明。」
「無數生滅輪回,無數長生走到盡頭,無數不甘的執念,無數想要超月兌苦海的期願,一切一切的匯聚,終于靈光萌動。」
「中土,開始孕育了。」
「文明有三種,第一類,輪回文明,其無法超月兌歷史周期律,在不斷的周期循環當中直至破滅,然後重新發展,最終到輪回的機會都失去,徹底煙消雲散。」
「第二類,長生文明。他們改出了歷史周期律,文明獲得了長生和發展,他們開始走出母星,探索宇宙,尋找其他文明進行交流,以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但此類文明並不是徹底解決了人道的業力,他們只是解決了某一段時期的業力而已。」
「隨著人道的發展,業力必然累積,直到爆發,每一次,都像是渡劫,如同修行那般的三災九劫,渡過去,再活幾百載,渡不過去,便身死魂滅。」
「第三類,覺悟文明。」
「整個宇宙,自誕生之初的目的便是它了。」
「徹底超月兌輪回的文明,不死不滅,開始主宰天地,提攜陰陽,那個時候,宇宙的靈才算真正誕生,天道對于宇宙而言,就像是先天元對我們人。」
「覺悟文明對宇宙而言,就像是心神對于我們人。」
「先天元,那些碎片雖然是我本我、真我,但,若是沒有自我的神,又如何談生?」
「因而。」
「南斗注生,注的雖然是長生,但長生,是宇宙誕生的基礎。」
「為了覺悟,為了誕生。」
「全宇宙的願力匯聚于此,最好的碎片來到中土共修這場文明之旅,聖人們轉世投生,于人道中感悟,天人合一,教化眾生,探索文明,最終以身合道。」
「一切種種,匯聚一切之因。」
「只為覺悟。」
長生大帝說了這些,張執象才真正知曉自己被詔來的原因,中土的誕生只為覺悟,而過去漫長的歲月里,直到中土誕生人,而華夏所記載的,過去兩百多萬年的歲月,並沒有發展出覺悟的文明。
更古老的時候,不曾知曉。
但他們這個元會,出現了伏羲、黃帝、大禹、道祖、釋迦牟尼、孔子……無數往聖先賢,依然沒能解決覺悟的問題。
過往是否長生,他不知道,至少現在文明連長生都沒有。
他站在這個節點,又看到了本質,是應劫之人,所以長生大帝才喚他過來,告訴他這些。
「您也是合道之人?」
大帝搖了搖頭,卻又點頭,說道︰「是也不是。」
「你是道教徒,明白最早並無三清四御,而是五方五老,共尊五帝,為元始天王之化身,來源自也是三皇五帝。」
「的確是聖人合道的結果。」
「但合道之後,並非某一人,而是人道的顯化,塵世推演,有了三清四御,五老便不主司,自然也不是當初的五帝了。」
「聖人以神道設教,教化世人。」
「一切尊神佛,本就是人道的顯化而已,鬼神出于人心,便是如此道理。」
「這也是為何,你未出竅,便能來星之內海的原因,也是你未出竅,便能見我的原因,如果你修至神游,便會明白神道的具體演化,知曉三清四御是應在哪里。」
「神游境有六界三十六重天,分別為︰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無色界四天、四梵天、三清天、大羅天。」
「三清四御是道,大羅更是道之本身。」
「今日一會,我希望多年以後,這十萬大山當中,能再次重逢。」
該說的,其實已經說完。
與其說是南極長生大帝告訴了他這些,不如說是人道告訴了他這些,于是張執象並不貪慕神仙之事,而是直接問道︰「我該如何回去?」
南極長生大帝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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