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欽天監。
武林大會的結束,鉅子的讓步,張執象的獲勝,許海的金蟬月兌殼,一切的一切,影響的可不是什麼江湖,而是天下。
這本就是一場豪賭。
最初是張執象代表朝廷跟許家的賭局,然後墨教直接下場,變成了三方的對賭。
本該是墨教掌控全局的局面,硬生生被張執象抗住,甚至改變了鉅子的想法,從而將許家逼迫到懸崖邊上,完成了最大的戰果。
許海的果斷,王家的迅速上位,對于南京來說,是個沉重打擊。
舊的秩序破壞,新秩序想要傳檄而定,得要「正統」的名聲才行,王家沒這個能力,即便有朝廷的支持也不行,大抵相當于董卓入京,但還有十八路諸侯的情況。
但確實是讓攻守之勢改變了。
如果說在南征之前,南京對嘉靖並不忌憚,甚至還有心理優勢的話,在武林大會結束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半島收入囊中,滿刺加收回,可以重設舊港宣慰司。
南洋的吳家,還有海權新貴的王家,某種意義上來說,江南被包圍了……
攜外部大勝之事,嘉靖已經有了雄主之風。
只待仇鸞班師回朝,京營便可進行二次整頓,安南佔城真臘等地區進行土改之後,完全可以招募一批充滿信念的戰士。
能夠把五軍營整理好,京師才能說有正規軍。
神機營其實一直是遠程部隊,三千營是騎兵,五軍營才是步兵,往日里只負責守衛京師,其實是不堪用才如此。
如果能夠編練新軍,將五軍都督府職權落實。
完成東南西北中五個戰區的布控。
將九邊的獨立性收回,歸屬朝廷,才能算徹底掌控了邊軍,擺月兌了國家安全危機。
所以。
九邊要動,特別是宣府大同,但嘉靖並不急,等仇鸞回京,急的是九邊總兵們,他們得向皇帝效忠,繳納投名狀,才能保全自己。
否則,就等著人頭落地,一些舊案追查出來,如當年的土木堡之變,那該夷三族的,可就不少了。
亦或者說。
邊軍將領,有幾個干淨的?
至少都是一個里通外國,走私軍火……
感受到那股大勢,在圓光術中看著武林大會的落幕,嘉靖久久未言,整個欽天監內落針可聞,以夏言為首的那群文官,不少人已經滿頭大汗了。
他們怕,更感到陌生。
陌生的是攻守之勢,陌生的更是因為張執象那一整套理論,對文明分析的鞭闢入里,對未來的超前規劃,讓一直掌握話語權,掌握解釋權的士大夫們,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們中的大多數,甚至跟不上張執象的思路。
更別提應對,反駁。
對于這群打了霜的「茄子」,嘉靖掃視了一圈,嗤笑了聲,走到夏言面前,笑道︰「仇鸞班師回朝,大約還有兩三月的功夫。」
「夏閣老,你的時間……不多了。」
夏言面容僵硬,拱手道︰「陛下說什麼?臣听不懂。」
「听不懂?」
「那好,朕給你說明白了。」
「等仇鸞班師回朝,朕就要整頓京營,重設五軍,清算九邊,你還有什麼招數盡快使出來,不然到時候就沒用了。」
「而朕……」
「會剮了你。」
如果說楊廷和讓人怒,費宏讓人恨,那夏言就是讓人惡心了,嘉靖從來就沒有把夏言當成敵人,之所
以留到現在還未對夏言動手,不過是因為這只是一名過河卒罷了。
真正的敵人,死後自當給份體面。
而夏言這樣的,時候一到,大概也只有凌遲才能夠解心頭之恨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還請陛下現在就下令。」
夏言一如既往的做著膈應人的事,嘉靖卻沒有動怒,只是嗤笑了一聲,懶散的揮了揮手,吩咐道︰「來人,拖下去,打八十大板,留一口氣就行了。」
夏言還是有心月復的,眾臣也不能看到堂堂首輔就這樣什麼理由都沒有,就挨板子。
否則今日首輔能挨,明日自己就不能挨了?
豈能如此!
當即好幾人站出來,義正言辭的指責暴君行徑,規勸皇帝要守仁君之道,嘉靖等他們吵完了,再次揮手,說道︰「把他們也拖下去,同樣八十大板,不用刻意留活口。」
一時間,欽天監內似乎連呼吸都要停止。
名為恐怖的情緒,在官員們心頭開始醞釀,而嘉靖沒有解釋什麼,只是走上了大殿內的龍椅上,俯瞰的渾天儀、地動儀、水運儀象台這些,仿佛山川星河都在眼內。
他淡淡的說道︰「朕當皇帝,總比秦始皇當皇帝,要仁慈些,對吧?」
言語如鋒錐。
一時間無數文臣猛然一抖,接著不知道是誰帶了頭,全部跪倒在地,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嘉靖只覺得無趣。
這群文官都是賤骨頭,你讓他們為大明效忠賣力,他們不肯,可當你告訴他們,你們不努力,就得給秦始皇做事的時候,他們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可真正心懷天下,心里面想著百姓的,有幾個呢?
越是在這朝堂上縱橫捭闔,就越是覺得無趣了。
簡直俗不可耐。
「都走吧,散了,讓朕靜一靜。」揮退百官,獨留錢衡,錢衡如今不光是京師大學的校長,更有太師頭餃。
實際上也做著帝師的事情。
「錢先生,安平看到的那兩條龍,你應該也看到了吧?」嘉靖很明白,事到如今,真正的敵人究竟是什麼。
錢衡點頭,答道︰「雖然先祖已經料到白蛇的可怕,建雷峰塔以佛頂骨舍利鎮壓,但如今看來……」
錢衡還要說話,外面忽然響起一聲「報——」
接著大太監黃錦沒有等嘉靖答復,就走了進來,快步走到嘉靖身邊耳語了幾句,嘉靖眉頭微微一皺,倒也沒有變色。
等黃錦下去後,他才平靜的說道︰「法海死了,雷峰塔被燒了,倒了。」
「這……」
錢衡先是吃驚,隨後說道︰「不應該啊,雷峰塔只能因自然而倒,人為的去破壞,是不可能救出白蛇的。」
「他們這麼做……」
說著錢衡就停住了,他想到了那條白龍,想到了鉅子的時空說,假如五百年前的白龍真的降臨了,也就無所謂因果了,直接推倒雷峰塔,白蛇自可月兌身。
嘉靖卻不在意這些,而是說道︰「事到如今,白蛇的真身是什麼,我們也清楚了。」
「可問題在于……」
「無論是大小周期,工業作為文明外算的體現,是我們繞不過去的坎,自秦以來,技術積累已經到如今的地步,工業越是發展,需要的資本越是集中。」
「我們要如何解決這個‘損不足而奉有余’的人道進程?」
「還是說我們必須停下來,先完成長生革命,再去發展工業?可現在的局面是,
我們不做,對手就要做,這是一場停不下來的軍備競賽。」
「哪怕在大暑之世,可以用神仙手段壓制一時。」
「時代過去,又該怎麼辦呢?」
錢衡明白嘉靖的棘手,因為白蛇的本質,他們越是發展工業,而且攀比式的發展,必然就要落入「注定」的軌道上,而白蛇將會越發強大。
可若是控制著的,慢慢發展,就會跟不上敵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