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老婆婆夫家姓景,是面館老板的娘,閑著沒事經常在後院幫忙。
景婆婆看看面前的幾個孩子,又上下打量了張富幾眼,再次問他︰「你真願意掏錢去買醋糟?」
張富一本正經地道︰「願意,我們真要買。」
張富已經知道了素雪的打算,當真挺起了一副當家大哥的派頭。
景婆婆聞言點點頭,進去跟廚房的人說了一聲,就用圍裙擦著手,帶著張富一行從後門出了面館的後院。
到了隔壁家的後門口,景婆婆敲了門。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開了門,漢子全身都套在一個大圍裙里,板著一張冷臉問景婆婆,「景嬸子,有事兒?」
听說張富他們是來買醋糟的,那漢子冷冷地打量著跟他差不多高,卻還一臉稚氣的張富,狐疑地問︰「你們真是來買醋糟的?」
張富也板起了臉,「是啊,先讓我們看看貨再說。」
景婆婆忙插話道︰「大轉子,這姓張的後生,剛在我家掏錢給這幾個孩子買了面吃,中間聞著了醋糟的味兒,就央我帶他們過來了,他們是真想買醋糟的。」
大轉子看了景婆婆一眼,對張富道︰「進來看吧。」
素雪牽著永安的手跟在張富身後進了大轉子家的後院,景婆婆也跟在汪澤然和魯旺後邊進了門。
這個院子比面館的後院大了許多,進門右手邊放著一排排的大甕,大甕底側的小口里,正在淅淅瀝瀝地往外流著醋液,只後院這一點,就能看出這家醋坊的規模還真是不小。
左手邊的院子里,靠院牆堆著一大堆黑褐色的東西,酸臭的味道就是從那里發出來的。
永安忍不住捏住了鼻子,「姐,臭。」
大轉子回頭瞥了他們一眼,臉色更冷硬了,停在那堆東西跟前道︰「看吧,就這。」
張富望向素雪。
素雪也沒見過醋糟,不過看這堆東西的顏色應該是沒錯的,從淺褐色到深褐色都有,那是不同時期的醋糟逐漸腐熟的結果。
素雪沖張富垂了垂眼眸,張富會意,問大轉子︰「大哥,你家這些醋糟都能賣嗎?」
大轉子掃了張富一眼,生硬地道︰「要是不能賣,讓你進來看啥?」
張富撓了撓頭,這麼生冷的話讓人怎麼往下接?也不知道這人平時是咋賣醋的,和氣生財不懂嗎?
見張富不說話,大轉子有些不耐煩了,直接問道︰「你們買醋糟回去干啥用?」
張富一著急就說了實話,「我們買回去要當糞肥用的。」
大轉子立馬瞪起了眼,不可思議地喝道︰「我這是純糧食的醋糟,你們竟然拿回去當糞肥用?」
永安正好站在離大轉子最近的地方,被他的吼聲嚇得瑟縮了一下,素雪忙摟了他的肩膀撫慰。
這孩子怯懦的性子改了許多,但遇到這種粗聲大氣的陌生人,還是忍不住會害怕。
汪澤然見大轉子嚇到了永安,臉上的線條一下子繃緊了,口氣不善地道︰「是糧食做的怎麼著?糧食的精華早就變成醋流走了,剩下的就是糟粕,連豬都吃不得的糟粕,不拿來當糞肥,還能干什麼用?」
魯旺也道︰「當糞肥都沒人願意要,你還當成是啥寶貝呢?」
張富道︰「我們也是因為新添了許多地,糞肥不夠才來看看的,你要是這麼不樂意賣,我們就不買了,你自己留著當寶貝吧。」
大轉子被幾個人連珠炮似的話懟得惱火,但天生又是個嘴笨的,不擅長跟人吵架,瞪圓了眼楮就想攆這幾個人走。
景婆婆在旁邊眼看著這買賣要黃,想著好容易遇到個買主,要是被大轉子的臭脾氣給趕跑了,
他們家還得接著聞這酸臭味,便有心要撮合一下。
景婆婆了解大轉子的性子,急忙拉住就要爆發的他,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穩住了大轉子,景婆婆轉身對張富和素雪道︰「你們剛說真心想買醋糟,我才帶你們過來的,這會兒怎麼說不買就不買了?」
見素雪和張富不說話,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了,景婆婆心下了然。
轉身就去勸大轉子,「你听嬸子的,你要是真心想賣這醋糟,就別說那麼多話了,只說什麼價錢能賣吧。」
大轉子見景婆婆使勁給自己擠眼楮,只得強壓著脾氣,甕聲甕氣地道︰「一文錢一筐。」
素雪指著旁邊裝滿醋糟的幾個筐子,問道︰「是那麼大的筐子嗎?」
大轉子從鼻孔里「嗯」了一聲。
汪澤然搖頭道︰「太貴了,我們買回去是當糞肥的,不是喂豬的,你讓我們花一文錢買這麼點兒回去?」
魯旺道︰「那我們還不如去買夜香呢,雖然更惡心一些,但它實惠呀。」
大轉子額上的青筋都出來了,「我這是糧食做的,你拿醋糟跟夜香比?」
景婆婆忙打圓場道︰「夜香也是糧食化的,能比,能比呢。」
素雪實在沒有憋住笑,趕緊捂住了嘴,轉過頭去假裝咳嗽。
汪澤然也是滿眼噙笑,輕輕捏了一下素雪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背,假裝幫她順氣。
景婆婆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好笑的,直接拽著大轉子走開了幾步,低聲道︰「大轉子,他們是當糞肥買的,對他們來說,買咱的醋糟和買夜香都是一樣的,咱這東西還不如夜香呢,弄不好還能把人家的莊稼給燒死呢,咱等了這麼長時間才來個買家,你就給個實惠的價格趕緊出手吧。」
大轉子瞪著景婆婆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終于在景婆婆坦蕩的目光下垂下了頭。
陳家灘的主街上,一輛拉滿貨的馬車緩緩地進了村,趕車的是一高一矮兩個少年。
這本是再平常不過的路人,可馬車上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酸臭,讓村民們不由側目。
幾個村民正從村里的井台邊回來,看到這輛馬車都停下了腳步,目送著馬車走遠了,才有人開了口。
「這拉是啥呀,怎麼這麼臭?」
「聞著還有股酸味,像是醋糟,應該是放的時間太久了,漚出臭味來了。」
「這是哪里的人呀,用馬車拉些破醋糟子干啥,也不知道咋想的。」
「就是,白瞎了那麼好的一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