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後,日向合理努力回憶日向先生。
對方在他記憶里的片段、真的不多,日向夫人如果能佔十個片段的話,日向先生估計只有0.5個片段。
大部分還是那種‘辦公室緊閉的門’、和縫隙視角的‘日向先生努力敲門,日向夫人跟沒听見一樣,繼續彈奏樂器,直到把日向先生耗得無能狂怒’之類的不正常記憶片段。
甚至連有對方完整臉頰的片段都很少。
……主要是對方不經常蹲下來說話。
日向合理想要重點回憶的, 是有關日向先生能力的片段。
越回憶、越感覺對方真的不行,一點也不合格,不過這樣也好,肯定會被組織輕松抓住,說不定他還沒離開東京、日向先生就已經被抓住了。
等獲得代號……算了,看琴酒對另一個代號成員的態度, 以及對方疑似搶了一個任務給他做的行為, 琴酒在組織里的地位還是挺高的,先繼續薅羊毛吧。
展望了一下美好未來, 日向合理又低頭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十點多了,這個時間、那位護士小姐應該也已經到家了。
可以驗證一下,今晚的護士小姐到底是突然奇怪了起來,還是其實干脆就被人替換掉了。
他給廣田雅美發了一條訊息,要護士小姐的聯系方式,然後洗了洗手,把‘瑪莎拉蒂’取出來,摁在耳廓上。
在摁第二個耳釘的時候,手機震動起來,廣田明美沒有多問什麼,只是訊息里除了聯系方式、還有一句額外的話,我把醫藥箱也帶回來了, 合理君要是受傷了的話, 我可以先做緊急處理。
日向合理回復︰沒有受傷。
然後撥通了護士小姐的電話。
大概過了十多秒, 他都不自在地模了好幾下耳朵,電話才被接起, 護士小姐慌亂的聲音響起,「摩西摩西?請問您是?」
和之前在典禮上相比,語氣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是我。」日向合理道。
那邊的聲音停頓了幾秒,護士小姐才局促地解釋道︰「原來是大人,非常抱歉!之前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忘記調回來了,所以……」
「沒關系,」日向合理調整了一下水流的速度,同時不急不慢地開口,「沒想到今天能在慶典上見到上市小姐,真是意外。」
「能見到大人,我也很意外。」護士小姐立刻回答。
這是認同了‘日向合理在慶典上踫到她’的話。
日向合理繼續道︰「不過沒想到會出現意外。」
護士小姐嘆了一口氣,「居然在慶祝典禮上出現那種意外,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嘆氣很假,是故意的。
他不動聲色道︰「對了,上市小姐今天的香水味道很好聞,廣田小姐好像也很喜歡的樣子,我想要補送一個新年禮物……」
說完停頓了一下,電話那頭也安靜了下來。
找到破綻了。
日向合理放緩語氣,「那種茉莉花真的很好聞, 雖然一開始有些濃烈、但是留香也很近,上市小姐可以推薦一下嗎?」
這是謊話,慶典上,‘上市小姐’身上的香水味是百合花的味道,還是那種非常清淡優雅的那種百合花味,一點也不濃烈。
「……欸?」沉默了幾秒,護士小姐才緊張道,「實在不好意思,那款香水是病人送的禮物,我也不太清楚牌子,明天我詢問一下同事再告訴你、可以嗎?」
確定了,慶典上的那個人真的不是護士小姐本人。
確定完畢,日向合理迅速喪失興趣,他興致缺缺地把話圓起來,「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我其實也不太確定那是不是茉莉花,只是感覺很好聞。」
「如果太麻煩的話,我還是去香水櫃台挑選禮物吧。」
「不麻煩的,反正我也要和同事聊天的,剛好可以有一個新話題。」護士小姐笑著道。
是和‘同事’,不過不是醫院的同事,而是組織里的同事吧?
無所謂了,反正討要茉莉花味的香水牌子已經夠明顯了,那位組織成員估計會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被識破了。
無論對方假扮成護士小姐、是有什麼目的,日向合理都挑開了基本謎題,算是接下了競爭對手的身份。
「那先提前感謝上市小姐了,」日向合理平淡告別,「很晚了,先就不打擾了,晚安。」
掛斷電話之後,他關掉水龍頭,對著鏡子觀察了一下耳朵,發現黑色的耳釘實在是太顯眼了。
只能又用吹風機把頭發吹得更蓬松一點,勉強擋住一點耳釘,算是聊勝于無了。
就是總感覺,下次再遇到敏銳的警犬們時,耳釘會成為重點關注的對象。
最後觀察了一下,努力適應那種耳朵上攜帶累贅的感覺,日向合理一邊把聲音打開、進行調節,一邊走出浴室。
使用起來、感覺這個耳釘和藍牙耳機差不多,只是離耳朵更遠了一點,所以音量調到最低的時候,只有很輕很輕的聲音,但凡周圍熱鬧一點都會听不到。
一出去,廣田雅美就坐在沙發上,對方抬頭看過來,粗粗地掃視了一下他,就落在他的耳朵上,「欸,合理君戴耳釘了?」
這麼明顯的嗎?
連廣田雅美都能一眼發現,那其他人估計也能一眼發現了。
日向合理晃了晃頭,把耳釘和現實同時听到的雙重音揮掉,便隨口胡謅,「嗯,之前出去逛街的時候買的。」
「是耳夾嗎,還是耳釘?」廣田雅美沉吟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開口,「你不會是直接把耳釘摁上去的吧?」
不然呢,又不至于去那種專業店里穿耳洞,還麻煩,不如一摁減憂愁。
日向合理模了模耳朵,機智地換了種說法,「沒有流血,明天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廣田明美端坐在沙發上、用‘我要捕獵了’的眼神盯視過來的時候,很像是一只氣鼓鼓的貓,而不是柔弱膽怯的小老鼠。
對方微笑了一下,拍了拍桌子上的醫療箱,語氣柔和道︰「我來幫你檢查一下吧,還有左手和後背的傷,不然可能會發炎。」
語氣很溫和,好像又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但是考慮到之前,卷毛警犬和勇敢警犬也有過類似的‘表面還在溫和微笑、其實怒氣不斷積蓄中’的前科,不能確定真的沒生氣。
日向合理多看了她幾眼,還是乖乖在她面前坐下,把耳朵側給她看。
那種百用的透明藥劑沒有出場,廣田雅美一邊用酒精給他消毒,一邊輕聲解釋,「不能加快自愈速度,不然耳洞會愈合、和耳釘粘在一起……還好不是鐵耳釘,是銀制的。」
耳廓一直傳來冰涼涼的觸感,耳釘還把廣田雅美的解釋聲又疊了一遍,日向合理莫名有種怪異的感覺。
就是那種,廣田雅美是姐姐、現在正在輕聲教訓頑皮的弟弟的那種匪夷所思的錯覺。
這個耳釘傳出來的聲音,還只有他自己能听見。
他皺了皺眉,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廣田雅美立刻放輕手上的消毒動作,結束後,她遲疑了一下,開始給日向合理的左手臂和後背上藥。
這次不是刺鼻的酒精了,而是之前的那種透明藥物,和黏稠了兩三倍倍的水差不多。
可能是一直不說話,氣氛太尷尬了,廣田雅美一邊抹藥,一邊輕聲詢問,「合理君最近晚上休息的怎麼樣?」
拍上藥水後,她立刻輕摁了幾下,又解釋道︰「最近總是在新換地方,我有點不太習慣,晚上也睡不太好。」
日向合理感覺還好。
這次居住的地方,房租應該很貴,無論是設施、隔音還是周圍的環境,都比米花塔公寓要好,同理、晚上也更安靜。
本來他應該睡不著的,但是有琴酒在。
他睡不著的時候,經常會給上司打電話,听听對方充滿了殺氣的聲音,也會錄音通話、過幾天播放著入睡。
……廣田雅美好像沒有這個條件。
他問道︰「廣田小姐是覺得太安靜了、睡不著嗎?」
‘需要我分享一份純淨版的砰砰砰聲嗎?’
「是的,實在是太安靜了,我只能在夜里听听磁帶才能睡著。」廣田雅美笑了起來,然後轉移目光,往桌子上的錄音機瞥了一眼,「就是用錄音機听,合理君要不要試試?」
這是,覺得現在太安靜了、有點尷尬,但是又找不出話題,于是就打算放放音樂的意思嗎?
日向合理表示理解,他輕松點頭答應,「好的。」
廣田雅美便把錄音機打開,繼續低頭上藥。
錄音機卡頓了一下,傳出來一個猶如月光般靜靜流淌的聲音,是個女人的聲音。
「早上好、中午好和晚上好,因為不太清楚你那里的時間,所以干脆全部問好了。」對方含笑道︰「新年快樂,莉莉。」
日向合理下意識抬頭,緊緊盯住那個黑色的錄音機。
磁帶還在不緊不慢地轉動著,有條不紊地把里面儲存的聲音播放出來。
「今天,我要講的故事是‘雪女’。」
那個女聲很溫柔,吐字也很清晰,是在飽含愛意地講故事,緩緩地把一個冰雪妖怪的故事講述出來。
「這是什麼?」遲疑了一下,日向合理還是詢問出聲。
廣田雅美笑道︰「是我在店里淘到的磁帶,聲音很溫柔親切吧?每次听到,都感覺好像母親就在身邊一樣。」
確實很溫柔,就像是母親一樣,還有一種微妙的安心感。
只是听著這個聲音,在身邊還有人的情況下,日向合理居然都感覺到自己有點困了,很想直接縮進廣田雅美的懷里睡一覺。
……算了,會被直接揍醒的。
這種想要睡覺的感覺,和平時秒睡的那種感覺不一樣。
平時那種秒睡狀態,是在本來應該睡覺的時間、因為周圍太安靜,所以神經過度提起,听到了熟悉的聲音,又陡然放松下來,跳崖式地進入睡眠。
這次,卻像是躺在水中的小船上,有人正在溫柔地哄他入睡,是那種逐漸起來的朦朧睡意。
難道,以前的入睡方法都錯了?不應該找琴酒,而應該听故事?
日向合理沉思了一下。
他禮貌性地詢問︰「廣田小姐可以借我刻錄一份嗎?」
「欸?」廣田雅美怔了一下,旋即失笑,「不用這麼麻煩,我那里還有一份,這一份、就送給合理君好啦。」
「讓我想想,就當是新年的禮物,怎麼樣?」
新年禮物不是和服嗎?
日向合理沒有立刻回答,錄音機還在靜靜地播放,那個女人的聲音也在靜靜地流淌進客廳。
「雪女冰肌玉骨,她的臉頰是蒼白而冰冷的,神情也是冷漠的,樵夫看了看她的臉色,遲疑了很久,還是鼓起勇氣、讓她縮在背籠里,打算自己把她背下山、讓她得到及時的救助。」
含笑著說完這段,那道女聲突然停頓了一下,廣田雅美也屏住呼吸。
幾秒後,錄音機輕輕地問︰「‘明明發現了異常,卻還是選擇救助怪物,這個人類實在是太奇怪了、也太愚蠢了吧’,雪女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廣田雅美一邊輕輕拍按藥水,一邊試探性地出聲︰「雪女只是有些異常而已,並沒有傷害樵夫,無論是樵夫幫助她、還是她回報樵夫,都是理所當然的,對吧?」
錄音機的聲音又停頓了下去,暫時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
日向合理奇怪地看了一眼廣田雅美,不太理解她的思維,他理所應當道︰「只是暫時沒有傷害樵夫而已吧?」
「在冰冷的山上,選擇救助一個舉止異常、行為異常的人,無論怎麼看,都有些過分好心吧。」
如果不出意外,估計樵夫再也下不了山了。
……不過考慮到錄音機里那個女人的聲音過分輕柔、語氣也很緩和,大概率是在對給小孩子講故事,那這個故事應該不會太過真實、太有邏輯。
所以想了想,日向合理又道︰「不過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我期待雪女和樵夫各回各位、圓滿結束故事。」
「欸?各回各位算是圓滿結束故事嗎?」廣田雅美有些吃驚。
步各回各位的話,無論是雪女跟著樵夫回到人類社會、還是樵夫跟著雪女住在雪山上,都不是什麼美好的故事吧?
日向合理沒有反駁,沉著錄音機還沒有繼續開口,他輕快道︰「很好的禮物,我會珍惜的。」
他提前中斷療傷,披起衣服、提起錄音機就走,「那我先去睡了,廣田小姐晚安!」
今天大概率是不能給琴酒打電話了,而且最近幾個晚上,對方那邊都沒有催眠的砰砰砰聲,日向合理有億點點嫌棄。
現在既然感到困了,那當然要在神經反應過來、並且傳達出‘周圍很安靜,不許睡,快警戒起來!!!’的訊息之前,趕快入睡啦。
在他關門之前,廣田雅美的聲音追了進來,「晚安,合理君。」
「晚安。」日向合理又回復了一遍,帶著錄音機撲在床上,順便把手機靜音關機了。
……
深夜十一點五十,琴酒喝了第三杯烈酒,又看了一眼靜悄悄的手機。
那個小鬼今天怎麼不半夜匯報任務了?不是留了一個‘貝爾摩德’的話頭嗎?還有兩個任務沒發過去,怎麼沒催?
這不對勁,一點也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