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北王府。
香爐院。
今夜二夫人蔣菁穿了一件繡著孔雀開屏的長裙,碧玉點綴的下擺拖在地上,足有丈許長。
裙上共有九十九片孔雀翎,每一片都是由專人從活的雄孔雀尾巴上生生拔下,以此來彰顯裙子主人的尊貴身份。
類似手法制作的長裙,蔣菁有二十余件。
此時,蔣菁正在兒子姜青劍的房間里提筆寫信。
一旁,一位貌不驚人的老僕在為其研墨。
老僕的身材很矮小,形似侏儒,研墨的時候需要將雙腳踩在凳子上才可以手夠到桌面,動作也很滑稽,像是個貪玩的孩童。
可王府上下卻沒有一個人敢嘲笑他。
因為他來自雍州蔣家,是王府僅有的四位先天第二品皓月境高手之一,地位僅次于拒北王和二夫人。
楚國北境有三州。
雍州,並州,幽州。
二十四年前,時任安北大都護的姜秋水為楚國皇室打下了當時被羌族佔據的幽州,憑借著開疆拓土的功績得以封王,楚國皇帝親自寫下「拒北王」三字,大筆一揮,便將北境三州之地悉數賞給了姜秋水。
三州之中,並州是姜秋水耕耘多年的大本營,當時的刺史便是由他本人兼任。
幽州是他帶兵一手打下,羌族戰敗後歸順楚國,幾大部落的首領對姜秋水也是一半懼怕一半服氣,不敢做陽奉陰違的事情。
唯有被蔣氏完全把持的雍州,並不服從這一位拒北王。
傳聞姜秋水為了奪到雍州的掌控權,和蔣氏一族明里暗里斗爭了一年多,其間發生了什麼外界不清楚,只知道第二年蔣氏一族就將年輕一輩最出色的那位女子嫁入了拒北王府。
女子叫蔣菁,嫁妝鋪了足有十里,外加一位先天第二品皓月境的老僕。
再一年後,女子生下一名男嬰,取名姜青劍。
雍州蔣氏對姜青劍寄予厚望,在其身上傾注了難以估量的資源,尤其是十二年前王府大夫人和長公子南下京城做了質子後,更是變本加厲,將手漸漸伸入了北境三州的軍權!
任誰都看的出蔣氏一族對于下一任王位的野心。
而蔣菁也樂于見到兒子姜青劍在蔣氏一族的扶持下成功世襲王位。
哪怕這個王位的權柄會打個折扣。
「青劍又帶兵北上了,一夜都不肯在家多留,說是麾下的將士們為了砍殺狄人已有半年沒回家了,他也不能例外。」
「北上,又是北上,滿腦子都是軍功!」
「呵,簡直和他父王一個樣!」
「有一點我一直想不明白,男人就那麼喜歡打打殺殺麼?」
「青劍是,秋水年輕的時候也是,直到老了病倒在床上都要爬起來去北門外為得勝歸來的將士們設宴慶功。」
蔣菁停下寫字,對老僕問道︰
「柳老,你說青劍將來會是一個合格的拒北王麼?」
老僕笑著點了點頭︰
「公子體恤將士,又有保家衛國的擔當,一定會是個合格的拒北王。」
蔣菁並不滿意這個回答,感嘆道︰
「從我生下青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期待著他穿上蟒袍的那一天。」
「可眼下卻不是時候啊!」
她用力抓住桌子,十指嵌入了桌面,任由木屑刺破自己的肌膚,並以一種癲狂的語氣發泄道︰
「太早了,真的太早了!」
「青劍才二十二歲,軍職才六品,武學修為才後天八品,手底下才掌握了一支千人精兵……」
「可是柳老啊,你知道麼……」
蔣菁死死盯著老僕,雙眸布滿血絲,怨恨而又可憐︰
「你知道麼……」
「王爺,他快死了啊!」
「……」
老僕沉默不語。
對于拒北王病情的突然惡化,雍州蔣氏也很是猝不及防。
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那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了數十年的男人居然有一天可能會病死在床上?
簡直可笑,又可憐。
顯而易見的是,若是拒北王死了,整個楚國短時間內可找不出第二個有足夠能力也有足夠聲望的人來執掌北境三州!
而姜秋水這個異姓王的位置,也不一定會世襲罔替!
他一死,相信楚國皇室會很樂意將北境三州重新割裂開來,分權而治。
但蔣氏一族要的,是整個北境三州的治理權!
所以對蔣氏而言,拒北王暫時不能死!
他至少得撐到姜青劍在北境三州有了足夠聲望的那一天。
「蔣氏一族會鼎力支持公子,不惜代價!」
老僕鄭重承諾。
蔣菁無奈嘆息。
蔣氏一族的狼子野心她自然清楚,但為了兒子能夠世襲王位,她也只能與虎謀皮了。
初來王府的時候,她總想著為蔣家謀福,可二十幾年過去了,她生下姜青劍,成了王府的女主人,心思也有了微妙的轉變。
「這一次青劍營斬首兩千余,足以讓青劍的軍職再往上升半品,但這遠遠不夠!」
「當年王爺斬首二十萬羌人、打下一整個幽州才有資格封王,吾兒若要世襲罔替,至少也得殺夠十萬狄人!」
蔣菁將寫完的信交給了一旁的老僕︰
「告訴我爹,我要在半年內看到青劍的戰功簿上多出斬首兩萬狄人的功績!」
老僕皺了一下眉︰
「夫人是否要再考慮一下。」
「操之過急,只會引起反的效果。」
「最近我們和狄人的幾筆交易都是以鐵礦結算,按照律法那可是滿門抄斬的重罪,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蔣菁從裙袍上拔下一根孔雀翎,徒手將其掰斷︰
「你以為我不想徐徐圖之麼?」
「柳老,沒時間了!」
「富貴險中求!」
她停頓了一下,又道︰
「等等!」
「你再告訴我爹,盡量用金銀綢緞和狄人做交易,實在不行便給他們次一品的礦石,決不可讓他們得到上品的鐵礦,至于冶鐵技術,那更是一絲一毫都不準泄露!」
「如此一來,即便他們有了足夠的鐵礦,武器的鋒銳程度也比不上安北軍。」
「我可不想見到青劍成為拒北王後,北境三州在他手里丟失一寸土地!」
老僕深以為然︰
「這一點家主早就想到了。」
「我如今擔憂的是,紫煙院的那一位攀上了姜山,會不會對公子造成麻煩?」
今日在藏經閣發生的小插曲,蔣菁和老僕自然早就得知了。
老實說,四公子姜青玉和姜山攀上交情,委實讓二人吃了一驚。
但僅憑這一點,姜青玉根本不夠得到蔣菁的重視︰
「青玉藏的再深也成不了氣候。」
「若是在軍中沒有足夠的威望,即便他和王府中的三位先天二品都攀上關系,也坐不上王位!」
老僕贊同道︰
「夫人所言極是。」
「更何況那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除了我和姜山以外的另外兩位先天二品中,早有一人被拉攏到了我們的陣營。」
……
就在蔣菁和老僕二人在香爐院談論事情的時候,一個白袍面具人悄悄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潛入了千劍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