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雨下的很大。
一具無頭尸體直直往後倒去,濺起的污水足有三尺高,潑在了殺人凶手的羊皮衣上,似是在發泄不甘和怒火。
凶手卻是嘲弄一笑,同時手捧頭顱,朝著姜青玉單膝跪地。
仿佛是在邀功請賞。
「烏托布!」
不遠處, 包羅特咬著牙喊出了此人的名字,臉上的表情十分難看。
「卑鄙!」
乞顏烏木同樣臉色陰沉。
在姜青玉遇襲之時,是他們二人沖在最前頭攔住了刺客,一人徒手搏命,另一人用一口普通的刀奮力阻擋,這才將其打成重傷。
卻不想結局是被一開始躲在最後的烏托布撿了便宜!
乞顏烏木和包羅特身為一族首領, 平日里都是算計別人,這一次卻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怎麼可能忍的下這口氣?
「烏托布!」
包羅特不服氣道︰
「殺死此人, 我們三個都有出力!」
「你可不能獨佔功勞!」
乞顏烏木則是徐徐踱步到了烏托布身側,將其手上的名劍朔月一把奪過,並替對方還給了綠綺。
「烏托布,你借劍怎麼和搶劍一樣,都不打一聲招呼?」
「你是不是忘了,此劍……」
「屬于公子!」
乞顏烏木的語氣森冷,帶著幾分審訊。
似是在責怪烏托布未經允許奪劍的僭越之舉。
同時也是在提醒姜青玉——
此人不夠忠誠!
今日,他不打一聲招呼便擅自奪了本屬于姜青玉的朔月劍,那麼有朝一日,也會背著拒北王府做出更多僭越之事!
一旁,烏托布並未反抗,任由對方奪劍歸主,同時臉上浮現一抹歉意︰
「剛才情況緊急,奪劍殺人實屬無奈之舉。」
「若有冒犯,請公子恕罪!」
「也請綠綺姑娘見諒!」
綠綺冷哼一聲, 表情不快, 拿出一方手帕不斷擦拭著朔月劍。
尤其是劍柄。
姜青玉則是一言不發, 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對方手上捧著的那顆人頭。
只見死者雙眸瞪大,像是有幾分恐懼,又像是有幾分不敢置信。
倒是符合尋常人臨死前的一貫表情。
但,自己卻分明看到。
此人先前一直表情嘲諷,鎮定自若,哪怕以重傷之軀面對趙祿、多吉等人都面不改色,直到……
烏托布將朔月劍刺入此人心髒的那一瞬,此人臉上倏然出現了濃濃的震驚,似是對烏托布的突兀出手感到費解!
所以……
他幾乎可以斷定,烏托布和此人認識!
不但認識,這一場刺殺多半也是二人一同策劃!
目的麼,自然是為了取走自己的項上人頭,去蔣家領賞。
但正當刺殺進行到最後一步,此人順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為烏托布的出手爭取到了一個絕佳時機的那一刻,烏托布卻違背了約定,親自出手將其擊斃!
不得不說,烏托布實在老奸巨猾!
在短短時間內,他做出了眼下最符合烏托氏利益的一個抉擇。
殺了自己, 烏托布的確可以領到懸賞, 但同時也得罪了拒北王府, 無論他能不能成功晉升曜日境,烏托氏都勢必會在拒北王的怒火下蕩然無存!
可殺了刺客,他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自己的信任和承諾,帶領烏托氏成為王庭。
「不。」
姜青玉突然想到︰
「或許他從一開始便是這麼打算的!」
「從刺客的出現,我作出承諾,到乞顏烏木二人搶先出手,刺客拖著重傷之軀闖到我身前,再到他出手奪劍,將其擊斃……」
「每一步都在此人的算計中!」
「倘若果真如此……」
姜青玉微微眯眼,望向烏托布的眼神多了幾分忌憚。
這一刻,他越發覺得此人心機深沉,老謀深算!
「你,是有罪。」
姜青玉冷冷開口︰
「但奪劍只是次要之罪。」
此言一出。
其余人皆是一頭霧水。
除了奪劍外,烏托布還有其他過錯?
他可是殺死刺客的功臣,盡管這一次出手看上去有幾分卑劣,但怎麼也不至于有罪吧?
只有烏托布听懂了。
自己那點小伎倆沒能瞞過姜青玉。
但他並不感到失望,只是低頭問了一句︰
「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姜青玉微微頷首。
「可。」
說罷,他拉住綠綺、獨幽二女的手,轉身走入了帳篷,並對其他人抱歉道︰
「委屈諸位,得先在外淋一陣雨了。」
烏托布雙手捧著頭顱,從地上起身,抬腳緊隨其後。
趙祿微微蹙眉,認為姜青玉此舉過于凶險,想進去護衛一二,卻被身側的多吉攔下︰
「請相信公子。」
「也請相信王爺!」
趙祿輕哼一聲,緊握著出鞘的寶刀,以一種不輕不重的聲音威脅道︰
「倘若公子少了一根毛發,王爺勢必會將整個烏托氏斬盡殺絕。」
一旁,多吉同樣握住丈八蛇矛,身上氣息如潮水一般洶涌不止,做好了隨時出手一戰的準備。
……
同一時間。
姜青玉背對烏托布,走到了帳篷中央的一張木桌旁,倒了兩杯濁酒。
他似是不設防一般,將整個後背都暴露在了對方的視線中。
谷草
而烏托布卻是毫不忌諱地看著姜青玉的後背,仿佛有點不識時務。
不過……
他的臉上只有濃濃的贊許,並無半點殺機。
「公子膽魄異于常人!」
「讓人欽佩!」
姜青玉自嘲一笑︰
「算不上有膽魄,無非是仗著有個好爹罷了。」
「再說,倘若你鐵了心要殺本公子……」
「且不說方才奪劍時便可取我性命,單是這一路上便有無數機會,不是麼?」
此言一出。
綠綺、獨幽二人頓時一臉警惕,上前一步,擋在了姜青玉身前。
但姜青玉卻拍了拍二人後背,從容不迫道︰
「不必緊張,倘若烏托首領真動了殺心,你們二人擋在前頭,也只能讓本公子在黃泉路上多兩個女伴罷了。」
話雖如此,但他卻並沒有下令讓二女退後。
顯然並非完全沒有忌憚。
烏托布立于一丈外,傲然一笑︰
「正如公子所說,我若要殺人,只需夜里悄悄避開趙祿的耳目,一人來到軍營,不需半炷香時間,便可取走頭顱,策馬離去!」
「但……」
「我對公子只有臣服之心,而無半點殺心!」
姜青玉冷笑一聲︰
「是麼?」
「那你手上捧著的,又是什麼?」
「不要告訴本公子,此人不是你引來的。」
烏托布沉默了一陣,隨即輕輕嘆了口氣︰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不瞞公子,此人代號‘九二’,來自于一個名為‘九五’的殺手組織。」
「昨夜,此人主動來尋我,說有人在殺手界發布了天價懸賞,要買公子的命,所以他希望和我聯手……」
「殺了公子。」
「說實話,要公子命的那人,開出的賞金很豐厚——」
「一本先天三品的完整功法,外加一門有助于打破境界壁障的秘術。若是我二人得到了,都有那麼一絲機會晉升曜日境!」
不難確認,這一點烏托布沒有撒謊。
因為這個消息姜青玉早已從女蘿口中得知。
「既是條件如此讓人心動……」
「那你為何在最後一刻選擇了不殺我,反而背棄同伴,擊斃了與你合謀的殺手‘九二’呢?」
烏托布神情肅然,理直氣壯道︰
「為了部落!」
「公子一死,烏托氏勢必承受不了王爺的盛怒。」
「我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讓整個部落毀于一旦!」
「而且……」
「我二十幾年前便已投靠王爺,很了解王爺的為人和手段。今日我若是錯殺公子,即便日後僥幸晉升到了曜日境,也一定逃不過王爺的追捕!」
「所以,在見到‘九二’的那一刻,我便已經暗下決斷,利用此人來換取公子的信任。」
「至于公子的王庭承諾,卻是一樁意外之喜了。」
姜青玉一言不發。
烏托布說的這些理由倒是和自己想的如出一轍。
不過……
此人的話中仍有不少疑點。
例如,烏托布身為一族首領,不會放棄烏托氏,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殺手「九二」為何會蠢到找他一起行刺自己?
殺手孑然一身,不懼報復。
烏托布卻不一樣!
又例如,眼下烏托氏連大祭司之位都是空懸,等小女孩烏托柒成長起來,至少還需十年,烏托布憑什麼認為只靠他一個皓月境巔峰便可以穩坐王庭十年之久?
靠拒北王府的扶持?
那又如何服眾?
姜青玉看向烏托布,直截了當的問道︰
「北狄有那麼多的皓月境,為何此人偏偏找上了你?」
「事到如今,總不會還有人蠢到看不出你和拒北王府的關系吧?」
烏托布微微低頭,語出驚人︰
「公子,實不相瞞……」
「其實,我也是‘九五’組織中的一員。」
「而且……」
「代號九四,地位僅次于組織的創立者,九五。」
「……」
這下姜青玉懂了。
烏托布膽敢覬覦王庭的底氣,便是來源于這個「九五」組織了。
只是……
出賣同伴後,他還能得到這個組織的支持和信任麼?
九五……
這名字倒是狂妄!
將皇權置于何地?
「烏托布,想不到你的秘密還不少。」
姜青玉聲音冷淡︰
「奪劍之罪,本公子可以不追究。」
「可行刺之事,你沒有提前告知我,卻是不可饒恕!」
「你可知,本公子這一生最討厭被人算計?」
此言一出。
烏托布立即 當一聲單膝跪地,一臉委屈︰
「公子,剛才外面人多……」
「那麼多秘密,我實在不好說出口啊!」
「請公子相信,我絕無算計公子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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